第5章 第5章
天气很差,雨随时会下起来,刑嘉木今天没课,一整天都躲在家里看电视。
刑禾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一整天,连饭都没吃一口。
傍晚时分,大雨将至,天阴得更厉害了。
刑禾从卧室里走到冰箱前,往肚子里灌了一大杯冰水。
刑嘉木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观察着刑禾的一举一动。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衫,裤子也换成了深色,就连平日里总喜欢吹起来的头发今天也乖乖地垂着,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就像是个刚在网吧通宵了一整夜的不良少年。
受了伤的那只手上又新裹了一层纱布,已经看不到昨天的血迹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刑嘉木犹豫着问了一句。
刑禾将空瓶子丢回冰箱里,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
“没事。”
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昨天更哑了一些,就像只被人踩住脖子濒死的鸡一样。
刑嘉木没再多说什么,因为刑禾的状态看上去真的非常差,不像是愿意跟他多说的样子。
两人又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刑禾一直在房间里捣鼓着些什么,时不时地会发出一些金属落在地上的声音。
刑嘉木虽然眼睛一直在盯着电视看,但耳朵却恨不得跑过去贴在刑禾门上。
他想知道刑禾到底在干什么,更想知道,刑禾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终于,刑禾卧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只见他缓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背上依旧背着之前的那个双肩包,看样子是要出去。
“你要出去?外面快下雨了,去哪儿?”刑嘉木看了看窗外问。
“去学校那边的图书馆。”刑禾淡淡地说。
刑嘉木闭着眼都知道刑禾在骗他,在家待了一整天,偏偏现在这个点儿去图书馆?骗傻子傻子都不信。
“哦,早点儿回来,记得带伞。”傻子说。
刑禾蹲在地上系鞋带的手一滞,他将脑袋抬起来,静静地盯着刑嘉木看,看了很久,久到刑嘉木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就是看看,我怕我忘了你长什么样儿。”
“神经病。”刑嘉木又骂他。
刑禾走了,走之前往背包里别了一把雨伞。
雨没一会儿就下起来了,雨伞还躺在包里,与那堆他提前准备好的乱七八糟放在一起,刑禾紧了紧身上的那件连帽衫,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
口罩遮住了刑禾的大半张脸,他站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那家图书馆门口的大树底下。
根据他的观察,女人每个星期的星期五下午都会来这家图书馆,目的是给她那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借童书。
但今天下雨了,刑禾不确定,她还会不会来。
在树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在刑禾准备放弃,打算回去等下一个星期五的时候,女人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出现在了不远的拐角处。
她撑着伞,伞将她有些娇小的身影遮住了一大半,但刑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他认得女人撑着伞的那双手。
就是那双手,曾经跨过千山万水,递给了自己母亲一个小小的瓶子。
刑禾不知道那个瓶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女人走后没过多久母亲就死了。
父亲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刑禾,母亲其实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在刑禾的注视下,女人走进了图书馆。
门外,刑禾依旧静静地站在树下,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很轻,但颜色很深的雾。
大约五分钟后,女人从图书馆里出来了,手里果然多了一个装着童书的袋子。
雨越下越大,路上几乎没人,刑禾跟在女人身后,快步往图书馆一旁的小巷子里走去。
他足够了解女人,女人有很严重的视力障碍,像这种下雨天,她是绝对不会开车的。
与刑禾想的一样,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尽头处有一团类似于废弃铁皮之类的,黑色的东西。
雨很大,没人能看得清那团东西究竟是什么。
女人单手撑着伞,她的步伐很快,手一直在护着那个装着书的袋子,长发坠在她身后,被风吹起来,就像一株株挂着水珠的海草一样。
刑禾等不及了,他戴上手套,将手上那些又重新浸了血的纱布通通塞进了皮手套里,从包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对着女人的背影冲了上去。
“小张阿姨你好啊。”
下一秒,伴随着刑禾几近癫狂的声音,女人跌倒在了泥泞的巷子里。
她躺在刑禾的怀里不断地挣扎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刑禾的脸,试图透过帽檐与口罩看清他的真实面容。
刑禾笑了,女人狼狈的模样让他有些兴奋,这场大雨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的笑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他对女人的恨,还有对自己母亲的思念。
他绝对不能忍受,这个女人,试图搅乱他的生活。
也绝对不能忍受,这个女人,带走了自己母亲。
刑禾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慢慢地将女人嘴唇上的亮色口红抹掉。
“小张阿姨,你见过我妈最后一面吗?她当时就躺在医院里,她的嘴唇特别白,白的几乎不像是人的嘴唇。”
“可你知道吗?她活着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总喜欢把嘴唇涂成红色。”
“她那么信任你,你跟她说的她都照做了,可你呢?你怎么能涂红嘴唇呢?你应该跟她一样啊。”
“刑禾……你放开我……你不能……”
女人的手抓着刑禾的胳膊,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刑禾用绳子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很快,她就说不出话了。
“小张阿姨,你真是太吵了。”
“你知道吗?我讨厌听见你的声音,我应该当时就杀了你的,那样的话,妈就不会死了。”
“刑禾……我是……”
女人的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刑禾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他知道女人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不想听。
雨水打在刑禾身上,打在女人眼眶里,打在了那本装在袋子里的童书上。
刑禾脸上的笑开始变得扭曲,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的身影,有母亲的,有刑河的,甚至还有他第一次见到女人时的画面。
女人还躺在刑禾怀里,她慢慢不再挣扎了,刑禾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本童书,将它与女人一起丢上了他事先租好的,停在巷子另一头的那辆破破烂烂的车里。
车一路往南面的山上开去,巷子尽头,监控脑袋恹恹地耷拉着,上面并没有那个本应该闪烁着的红点。
没有人知道,刑禾会将女人带去哪里。
……
刑嘉木坐在沙发上等了刑禾半夜,电视上的节目看了又看,从一个无辜女子离奇被杀到杀人犯跑路再到被抓,最后一切谜团都解开了,可刑禾还是没有回来。
外面一直在打雷,刑嘉木心里有些烦,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刑禾的电话号码。
……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来时,刑嘉木已经趴在沙发上睡了一觉了,已经四点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刑禾现在才回来。
“哪家图书馆一直开到现在?跟我说说,下次我也去。”
刑嘉木从沙发上站起来,腿有些麻,一瘸一拐地朝着刑禾走了过去。
刑禾没说话,他全身都湿透了,脸色惨白,站在门口冲着刑嘉木张开了胳膊。
“哥,抱抱我。”刑禾哽咽道。
刑嘉木没犹豫,伸手将他抱住。
“怎么淋雨了?走之前不是带伞了吗?身子怎么这么冷?你去哪儿了?明天怕是要感冒了,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刑嘉木一叠声说。
刑禾抱着他没动,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衣服淌在地毯上,淌在刑嘉木身上,也淌在刑嘉木心里。
“哥,你不准丢下我,你答应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准丢下我。”
刑禾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跟着颤抖,他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
原本,他是想等事情做完就告诉刑嘉木的,但现在,他突然又不想说了,他不想让他哥跟他一样痛苦。
所有痛苦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受就好了,我希望哥永远不知道真相,我希望哥永远快乐。
刑嘉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刑禾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疼,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刑禾的背。
“好,哥答应你,永远不丢下你,永远不让你一个人。”
……
第二天,刑嘉木翘掉了这学期以来最重要的一堂课,原因是刑禾生病了。
昨夜洗完澡后,刑禾就说什么都不回自己卧室睡了,非要和刑嘉木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早上八点,刑嘉木想起身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刑禾发烧了。
“小禾,小禾,醒醒,你发烧了,我抱你去床上睡。”
刑嘉木的手探在刑禾的脑门儿上,心里有些担心,他没怎么生过病,拿不准像刑禾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要不要去医院。
刑禾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他不让刑嘉木碰他,一把打掉了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自己卧室去了。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刑嘉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刑禾的体温。
靠,什么意思?昨晚还哭着说让自己别丢下他,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不认人了?
活该,半夜去他妈什么图书馆,活该你发烧。
还不让我碰,还摔门,刑禾,你有种,我再管你我就是狗。
刑嘉木在心里疯狂骂着刑禾的这种幼稚行为。
刚才手被甩开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又回想起了小时候,刑禾对他说的那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当我哥。”
那句话,似乎成了刑嘉木心里永远的痛。
……
但说归说,做归做。一小时后,成功从人晋升为狗的刑嘉木,左手端着一碗海鲜粥,右手捏着一个冰袋,别别扭扭地站在了刑禾房门口。
“我进来了,没手敲门了,我数三个数你不出声我就进去了。”刑嘉木站在门口大喊。
等了一会儿,刑禾没说话,刑嘉木用胳膊压开了刑禾房间的门锁,他将粥放在了床头柜上,冰袋丢去了刑禾脑袋上。
刑禾嗓子里哼了一声,但人没醒,刑嘉木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还是很烫。
将冰袋端端正正摆在刑禾脑门儿上,刑嘉木朝门口走去,准备去给刑禾买退烧药。
突然,他的眼神落在了刑禾一直背着的那个双肩背包上。
此时此刻,包就放在刑禾的电脑旁边,拉链紧紧拉着,看不出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刑嘉木有些犹豫,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翻刑禾的包。
他不想做一个偷窥者,但又实在担心刑禾最近的状态。
终于,刑嘉木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到了电脑桌旁,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那个包上,但没立即打开。
刑禾还在睡,刑嘉木转身看了他一眼,又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后深呼吸了一口,缓缓地将拉链拉开了。
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刑禾的包里很干净,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连上电视都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
包里只有一把干净的雨伞,还有一根卷起来的数据线。
刑嘉木看着那两样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刑禾就只是单纯地因为想自己了才回来的,根本没有他之前猜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哥,你在干什么?”
身后,刑禾并不怎么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刑嘉木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雨伞掉在了地上。
“啊,没什么,我准备出门给你买药,找不到雨伞,想起之前你好像放包里了,就来你房间里找。”
“对了,我给你煮了一碗粥,放床头了,你一会儿自己喝点儿,我去买药了。”
刑嘉木有些心虚,拿着伞匆忙出去了。
刑禾躺在床上,脑袋上顶着冰袋,眉头紧皱。
他一直在盯着刑嘉木看,直到房门重新关上的时候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脑袋里很多模糊的画面闪了出来,伴随着强烈的头痛。
刑禾伸出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舒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