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刑嘉木把从商场带回来的一大桶爆米花摔在桌上，冷声质问道。
他记得小时候，刑禾很喜欢吃这种爆米花，每次一起去电影院的时候，他都要买整整两大桶。
虽然买两大桶，可刑嘉木常常一颗都吃不到。
小时候的刑禾，似乎完全不懂分享这两个字要怎么写。
他总想霸占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然后把最不堪的，最破烂的，留给刑嘉木。
就连刑嘉木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给这个小疯子买爆米花。
刑禾正坐在刑嘉木经常坐着的那个沙发上看电视，也许是刑嘉木的力气太大了，爆米花桶从中间裂了一道口子，飞出来的爆米花溅了刑禾一身。
刑禾没说话，低头慢慢地将身上挂着的爆米花摘下来，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自从在商场看见刑禾之后，刑嘉木就总觉得他在跟踪自己，本来心里的火都快烧到眉毛了，结果回来看到刑禾这副样子，只好又硬生生地将那团火憋了回去。
电视上还在演之前的那个变态杀人犯，上一集的时候演他刚杀了人准备跑路，现在再看，他已经被抓了，面容憔悴地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
刑嘉木没再说什么，他坐在沙发上和刑禾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快结束的时候，刑禾突然转过脑袋看着他。
“哥，你说……什么样的叫好人，什么样的又叫坏人呢？”
刑嘉木没看他，眼睛还在盯着电视看。
“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叫好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叫坏人。”
刑禾不说话了，静静地盯着桌上那桶摔坏了的爆米花看。
“还有，正经事儿不干跑去跟踪别人的也是坏人。”片刻后，刑嘉木还是没能忍住，又补充了一句。
刑禾笑了笑，伸手从盒子里抓了几颗爆米花塞进嘴里。
“哥你想多了，我就是从图书馆出来碰巧饿了，真的不是跟踪你。”
“最好是。”
刑嘉木哼了一声，也伸手去抓盒子里的爆米花。
那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刑禾会想小时候一样，不准他吃爆米花。
但刑禾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看。
“哥你今天为什么买爆米花？是因为我爱吃吗？”刑禾问。
“不是，是因为我自己突然想吃了，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每个星期都买，自己吃一大桶，没人跟我抢。”
“是嘛……”刑禾低头苦笑了一声。
刑禾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看上去情绪很低沉，刑嘉木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商场看到他转头就走的画面，以为他是在生自己没理他的气。
“刑禾。”刑嘉木叫了一声。
“怎么了？”刑禾应了，但没抬头，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我不是故意没理你的，我只是还没习惯在人多的地方碰见你，要是你在因为这个生气的话，我可以跟你道歉，下次不会了。”
刑禾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他茫然地看向刑嘉木。
半晌后，他从沙发另一边儿，刑嘉木没看到的角落里，提出了一盒崭新的，连外面的塑料袋儿都没解开的爆米花。
“今天不做晚饭了，吃这个吧，我也买了。”
刑嘉木看着刑禾手里的那盒爆米花，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连刑禾都长大了，知道跟自己分享了，而自己却故意不理他。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刑嘉木心想。
“小禾，哥真的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刑嘉木开口，他想解释，但刑禾没给他机会。
“哥，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想过，我们也许不是爸妈亲生的。”
刑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刑嘉木，表情虽然看上去有些微微的扭曲，但却很认真。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刑嘉木有些跟不上刑禾的脑回路了，但转念一想，刑禾不像自己，自己早早就与父母分开了，就连共情能力都跟着变差了，但刑禾不一样，他很依赖自己的母亲。
也许，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没想过，我们怎么会不是爸妈亲生的呢？你听说过谁家抱养小孩儿是同时抱养两个的？我们是双胞胎的事儿，你难道到今天还没发现吗？”
气氛太沉重了，刑嘉木想说些什么活跃一下，但很显然，失败了，刑禾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了。
“哥，如果你是我，妈死了爸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刑禾看着刑嘉木，他在等刑嘉木的回答，他想知道刑嘉木会不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会回国找你，尽管我小时候对你做过很混蛋的事，但在那种情况下，我想不到别人了，我只能回去找你。”
刑嘉木说出了刑禾心中的标准答案，但他不是在故意讨刑禾开心，如果身份互换一下，他真的那么做。
不可否认，刑嘉木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恨过刑禾。
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也想做一个有家的孩子。
“哥，我心里有些事我想对你说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能等我吗？最多一个星期，事成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刑禾的脸色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他将那个完好无损的爆米花桶塞进了刑嘉木怀里，自己提走了茶几上摔坏了的那桶。
咯哒一声，刑禾卧室的门又锁上了，刑嘉木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
巨幅海报垂在一边，墙上的照片似乎又多了一些。
刑禾站在窗口，他没看那些照片，但女人的模样早就已经印在了他脑海中。
妈，我今天见到小张阿姨了，她跟之前那次一样，逼着我让我叫她妈，她对我伸出手，她想摸我的脸。
呵，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让她碰我。
我讨厌小张阿姨，是她害死了妈，她不该活着，更不该活得那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却还想要我跟哥？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的家庭？
我讨厌小张阿姨，我恨小张阿姨。
咚的一声，刑禾的手狠狠地砸向了墙壁，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血顺着那只可怜的手流下来，手背肿得比厨房里的那碟发糕还要厚。
“刑禾，你怎么了？什么声音？你没事吧？”
猛烈的敲门声伴随着刑嘉木的焦急叫喊声从门口传了进来，刑禾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艰难地将那幅巨幅海报重新挂好。
“我没事。”
刑禾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脸上还残留着一道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
“神经病。”
刑嘉木骂了一声，伸手将刑禾背着的那只手拉到眼前细细地看着，越看眉头就越皱得越紧。
“刑禾，你跟你说过没有？别生病，我没钱带你去医院。”
手被刑嘉木握着，有些疼，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刑禾笑不出来，但他不想让刑嘉木担心，努力将嘴角向上牵了牵。
“哥，没事，我不疼，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就好了。”
最终，刑禾还是哭了，泪一滴一滴地往刑嘉木手上落。
刑嘉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刑禾怎么能哭呢？刑禾怎么可以哭呢？
以前的刑河，明明没让刑禾流过一滴眼泪。
刑嘉木伸手将刑禾抱进怀里，他哭得更厉害了，刑嘉木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也不知道刑禾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难过。
也许是因为妈去世了。
也许是因为爸又结婚了，不要他了。
又也许是因为他回来之后，自己表现得很差，没让他感觉到家的温暖。
刑嘉木不知道，他只知道，刑禾难受，自己就会跟着难受。
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是爱，是他爱刑禾，他爱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哥，要是有一天我做了错事，成了坏人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刑禾哭着问。
“不会的。”刑嘉木的手抚上刑禾的头发，“你不会变成坏人的，我也不会不要你的，我永远是你哥，不管发生什么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哥，你不准反悔。”
“不反悔，永远不反悔。”
……
夜里，一直到刑嘉木躺在床上，还总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刑禾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他总感觉，刑禾好像一直在叫妈。
妈这个字，在刑嘉木和刑禾的世界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妈这个角色，对于刑嘉木而言，就只是小时候将他养大的人而已，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母子情深。
记忆中，她总是更喜欢刑禾多一点儿，他会给刑禾买最新款的玩具，会给刑禾比自己多一倍的零用钱。
甚至，她还会和刑禾联合起来一起捉弄自己。
对于她的死，刑嘉木顶多就难过了那么一小会儿。
可就是这么一个偏心的女人，在刑禾眼里，却成了庇护神一般的存在。
他爱自己的母亲，胜过于爱父亲，爱哥哥，或者爱别的任何人。
在母亲身边，他永远是小时候那个任性嚣张的刑禾，他可以不用长大，可以不用变成熟，不用去想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问题。
对于她的死，刑禾不能接受。母亲的离世，带走了他生活中几乎一大半的光。
剩下的那一小半，是刑嘉木。
刑禾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就只剩一个人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刑嘉木。
不，不是刑嘉木，是刑河。
是那个被他从小欺负到大，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被父母抛下五年的刑河。
是他一认错就会服软的刑河。
是无论他再怎么无理取闹，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是个多坏的人，都会一直等着他回家的刑河。
是他哥，是刑禾心里还活在这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