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方叔叔?
季尧最近又来找过几次荀柔止,全都被她有意无意的躲开。没有搞清楚猎人的狩猎目标之前,逃避是最省力气的方式。
时间又到周五,荀柔止下课后未去打工,而是回到宿舍休息。
广华的住宿条件在北城众多中学里算得上十分优渥,四人一间,上床下桌,有宽敞的阳台和独立的卫浴。
说是四人间,其实大多数宿舍里都只住了两个人。
广华学生的家境都不错,只有他们这些少数从其他城市里来的贫困学生才住在学校的宿舍楼。
荀柔止的舍友叫做耿小雨,江城人,短头发,戴着方框眼镜,眼镜上一副厚厚的镜片。人长得不算漂亮,但胜在文质彬彬,很有气质。她是荀柔止在广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很长时间里荀柔止唯一的朋友。
此时耿小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她收拾手里的东西,还不忘和荀柔止八卦,“听说消息了没阿柔,下个月学校要组织咱们出去游学。”
“没听说呀,学校准备安排咱们去哪儿?”
荀柔止礼貌一问,并不像耿小雨那样热情。往年的游学也不是没有,她从来没参加过,她交不起钱。
“去安城。”耿小雨看荀柔止不感兴趣,撇撇嘴,也没了分享的欲望,手底下差不多收拾妥当,拿着洗漱用品径直往浴室去了。
寝室里只剩下荀柔止一个人。
窗外云聚集过来,似乎是要下雨。一时狂风乱作,吹得楼外的银杏树哗哗作响,屋内也有零星的冷意,下完这场雨,可能就要满地金黄。
荀柔止起身关窗。
那边耿小雨已经打开了淋浴喷头,寝室隔音效果不好,水声连同窗外的风声一同搅得荀柔止心里乱哄哄的不平静。她人虽然坐在书桌旁读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游移着找不到一个定点。
她想起十年前爸妈去世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树叶飘零。
荀柔止在心里反复琢磨刚才耿小雨说去安城游学的事,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联系范临的好时机。
她心头拿不定主意,在地上来回地踱步。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
荀柔止爬上床,从枕下掏出那张破破烂烂的名片来,一个号码键、一个号码键地按下去。
来电铃声很快响起,一声一声应和着荀柔止心跳的节拍。
将要拨通时,荀柔止顿了顿手,在裤子上攥了一把。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荀柔止的裤子上有一个明显的湿手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人接起。对面的人接了电话却不出声,在等她先开口。
“我要借钱。”荀柔止说。
仍然没有回答,他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荀柔止知道他在等什么,也不急着再开口。两个人隔着电话进行一场无声地较量。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留给她一串忙音。
荀柔止被挂了电话,手心里的汗却干了不少,不像刚才那么没底。虽然她先打电话落了下风,但是她也肯定了一件事:范临知道打电话的是她。他早就在等着她打电话过去,那天那句方叔叔果然不是口误,而是他故意下给她的鱼饵。
范临恐怕早就调查过她。
她又把电话拨过去,这次依然很快被接起。
“我要借钱。”荀柔止慢条斯理,仍然是刚才那句话。
电话那端的人好像不耐烦她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暴躁地敲了敲手机。
荀柔止默默在心里数数,不紧不慢地数到第十五秒,估计他的耐心已经到了头,才佯装焦急地喊了三个字:“方叔叔。”
范临感觉到了荀柔止的慌乱,又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自以为把握住了荀柔止的命门,终于不再装腔作势,回了她的话:“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他回答了她的前半句话,默认了她的后半句话。
荀柔止勾了勾唇,鱼儿上钩了。范临,方临,原来那个姓方的男人就是他。
“我付你利息,随你开价。”
“爽快。借你。”
范临不缺钱,荀柔止也不是真的要借钱。这次的借钱不过是个托词,打这个电话只是想确认范临的身份。
现在他默认了他是“方叔叔”,她知道他默认了他是“方叔叔”。这个电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你什么时候来取利息?”
“我需要的时候。”
电话又被挂断,这段各怀心思的对话也就此结束。
荀柔止收紧手中被挂断的电话,面沉如水。
长达十年之久的调查都没有让范临现行,结案之后,他却突然自己主动跑出来承认自己就是“方叔叔”,他想利用这个“方叔叔”的身份让她做什么呢?
他是真的认识她妈妈还是他调查了她?如果他真的认识她妈妈,那范临背后的水又有多深,才能让他平安无事度过十年。
“咔嚓!”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打在空中,白光照在荀柔止脸上,没开灯的寝室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她目光似箭,凝了天底下所有的黑,浓重得好似要燃出火球,半明半暗的影投在墙上,似一个苏醒的幽灵。
光一路向下,打在天蓝色的书桌上,书桌上摊平了一本书,是荀柔止刚才随手翻开的,刚好到《宪问》第十四则:
“以德报怨,何如”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荀柔止勾勾唇,是了,不管范临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只有一个原则,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如果他是罪恶的,她就审判他。
“阿柔,你刚才再跟谁讲话?”
浴室的隔音不好,荀柔止能听到耿小雨放水的声音,耿小雨自然也能听到荀柔止和人打电话的声音。
“一个远房亲戚。”
范临和她的事没办法一言半句说清楚,荀柔止也不打算解释给耿小雨听,便随便敷衍过去。
耿小雨见荀柔止不打算跟她解释,心里笑她装清高,明明借钱都要去安城游学,偏偏还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对游学不感兴趣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耿小雨面上却不显。整理好浴巾拿到一旁晾晒,转过头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柳文璐那伙人最近又在堵我。”
“她打你,你就打她。”
“你说得简单,我打不过她。”
“你拼了命,就算死也要打她,她总是会害怕,只要她害怕,就是你的机会。这个世界上,就看谁比谁不要命,她舍不得她那条命。”
耿小雨遇到的是一场校园暴力。
她初中的时候就在北城读书,和隔壁十六中一个男生谈恋爱,后来到广华上高中又喜欢上另一个男生,两个人在一起,和十六中男生分了手。
十六中男生和广华的大姐头柳文璐关系很好。柳文璐看不惯耿小雨的作风,一心要教训她,天天召集一帮人围她。
耿小雨的新男朋友是个怂人,谈恋爱的时候牛吹得上天,柳文璐带人找上来,马上就和耿小雨分了手。
荀柔止刚来学校不到一个月就遇到柳文璐带着人围殴耿小雨,出于单纯的正义感,她冲上去救了她。
荀柔止打架不要命,出手又狠又毒,耿小雨还真让她给救了下来。
后来柳文璐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怎么回事,没再堵过她们,只敢暗戳戳地在背后对她们俩进行冷暴力,不允许班上任何人和荀柔止两人说话。
荀柔止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没人来打扰她更乐得清静,因此很长时间里荀柔止只有耿小雨这一个朋友。耿小雨在其他宿舍也受人欺负,干脆搬过来和荀柔止一起住。
现在再回想,当时救耿小雨完全是荀柔止脑子一热,也有刚来广华,不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原因。
如果现在让荀柔止遇到耿小雨,她还会救她吗?荀柔止其实有些纠结。
从她那套山顶理论的为人处世原则上看,救耿小雨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好处,甚至把她也卷到了校园暴力里边,但是在耿小雨这件事上,荀柔止不想用那套山顶理论,就算是重来一百万遍,她还是会选择救耿小雨。
耿小雨虽然生活作风有问题,但是这不应该成为她活该被校园暴力的理由。
耿小雨对荀柔止的话默不作声,心里腹诽荀柔止话说得轻巧,被人堵在墙角的又不是她。遇到她之前,她不是没有玩儿命反抗过,可最后换来的是更加过分的暴力。
荀柔止知道耿小雨心里在琢磨什么,可她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我早上七点先回寝室来,送你到七班,然后午饭时找你一起吃,晚上下课之后,我再去接你一起回寝室。”
高二以后,重新分了班。荀柔止、耿小雨、柳文璐分别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荀柔止被分到了高文芳的班里,她面对的冷暴力才结束。
现在,荀柔止在楼上的十三班,耿小雨和柳文璐在楼下,两个人对门,一个七班,一个八班。
“阿柔,你真好。”目的达成,耿小雨冲过来抱住荀柔止又跳又蹦。
荀柔止仍然不习惯和人接触,但是她这次依然没有躲开。
因为她发现自己情感障碍越来越严重,她的理智可以识别其他人的情绪,但是她的情感上却很难给予回应,她正在学着克服这种感觉,努力为自己设定一些亲密关系,比如说,交一个朋友。
如果能为她的朋友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她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
耿小雨可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对她很好的朋友,但是荀柔止仍然记得她刚来广华时,接触过的所有人中,只有耿小雨毫无芥蒂地接过了被荀柔止摔烂的青苹果。
如今荀柔止帮她,也算的上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