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做你的第一个粉丝
吃过了饭,季尧送荀柔止回学校。吃饭的馆子离广华不远,两个人没打车,溜溜达达地压马路。
天将将黑,月亮半爬到天上,路边的行道林投下暗暗的光影,季尧走在光亮里,披着一身的月色,斑驳了树影。荀柔止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他的影子。
风吹影动,她不小心撞到了他。
他没躲,也没用手扶她,直挺挺地等她撞上来。
触碰稍纵即逝,季尧温热的体温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传递给她,荀柔止反应过来,飞也似地离开他。
季尧余光扫到荀柔止,荀柔止的视线落在远远的天边。天边的某一朵云,某一抹霞,某一棵树,就是不放在他身上。
季尧突然感觉很落寞,他想抓住她。
于是他在缓慢流动的暧昧里开口,“大学你想考去哪儿?回岩城吗?”
“不回去,我要去q大。”
荀柔止抬起手指了指天上的星星,“我要读最好的飞行器设计专业,成为国内最出色的工程师。”
荀柔止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可爱,季尧有心想逗她,故意问:“q大是现在国内最顶尖的大学,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考得上?”
荀柔止对季尧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好像对他讲任何话都没关系。于是她坦承地讲,“季尧,你信吗,q大就是为我而生的,就算高考那天我生病了或者出了意外,晕倒在考场上,只要我进了考场,我就一定能考上q大。”
如果此前有任何一个人敢狂妄地对着季尧说q大是为他而生的,季尧都会以唾沫回答他,但是荀柔止说,季尧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在过去七百多天里,他见证了这个奇葩从年级倒数一路狂升到第一名,也在十一班见证了每天五点半准时在十三班亮起的灯光。
天才或许常见,但是努力且自制的天才并不常见。
以往季尧观察到的荀柔止都是谦虚谨慎的荀柔止,一丝不苟得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从来不会出错的完美机器。
今天的荀柔止似乎格外开心,她在他面前暴露了张狂的那一面,季尧不但不觉得这一面讨厌,反而觉得这样的荀柔止生动而真实。
荀柔止说完,自己都觉得她的话实在有一些凡尔赛,抬手摸了摸后颈,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
荀柔止在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半弯着,看人的目光专注、温柔得不得了,好像她的世界在无限缩小,最终只剩下你一个人,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季尧不知不觉,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那就拜托荀大工程师给我签个名吧,我想做你的第一个粉丝。”季尧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荀柔止愣了一下,呆呆地接过笔。
“签哪儿”
她问。
他不答,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有找出一张纸。
荀柔止以为这个话题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季尧伸出了手。手背向下朝着地面,手心向上朝着她,“签这儿。”
荀柔止犹豫着提笔,笔尖在季尧手心摩擦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皮肤组织微微发痒,像是陈年老疤上生了一块新肉。
似乎也不只是皮肤组织,还有其他什么地方,也跟着痒起来。
不等他伸手去抓,手心里就出现了“荀柔止”三个字。
荀柔止的字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多半时间安静,少半时间圆滑,不露圭角、不显锋芒地贯穿始终。
她的字见筋也见骨,横竖撇点都笼着金戈铁马,既走张扬又行杀伐,至极点的时候嶙峋、锋利,不留一丁点儿的退路,傲骨决然,峥嵘始终。
季尧想起幼年同外公一起学书法,外公说他的字板正端方,虽有君子之风,却过于细雕慢琢,多了匠气,比不上大哥季卓云。
那时候大哥还在国内,听闻这话特地从北城跑到海城来笑话他写字像雕花,殊不知他们兄弟俩人谁都写不出无匠气的字。
季卓云真应该来看看,什么是无匠气却有匠骨的字。
无匠气,却有匠骨。
对了,就是这七个字。
季尧终于找到了属于荀柔止的形容词。
不雕不琢的荀柔止,卸去一切掩饰,毫无保留袒露自己的荀柔止,真诚、真实的荀柔止。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荀柔止。
早在接近荀柔之前,季尧已经暗中观察她好久。
季尧在十一班,荀柔止在十三班,透过季尧他们班的后窗,刚好可以看到荀柔止半个侧脸。
那半个侧脸,怎么说呢,像是一尊供在香案上的白玉菩萨像,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人虽然在那儿,却无端地让季尧感觉虚假得厉害。
季尧开始时只是无意地一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都不受控制。
她的视线偶尔会和他对上。
荀柔止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波浪弯弯的弧度,眼尾像是春燕尖尖的尾巴,双眼皮不宽也不厚,包裹着圆圆的眼球。瞳仁漆黑,眼白很白,晶莹透亮,下一秒就感觉她要笑出来。
她看人的时候,定定的,给被看的人一见钟情的错觉。可当她把视线移开去看别的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被爱在上一秒,失宠在下一秒,季尧心里因此总是空落落。
他时而感觉荀柔止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时而感觉那只是他一时上头发了癔症。
托投胎的好运,季尧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的待遇。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等开口,就有人巴巴地捧上来,可荀柔止对他不一样,荀柔止是季尧肖想不到的人。
季尧在荀柔止的眼睛里很少找到自己,她看他的时候,很少把他放在心上。
季尧在窗中窥人的某一天俯首做了拜在案下的香客,他不是真的要求什么,只是他对她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小菩萨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荀柔止难得有这么多话,季尧不会打断她。
“你知道吗季尧,学习对于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只要学一遍,然后一次又一次在时间里打磨它,最后我总会获得意料之中的好结果。”
现在轮到季尧后悔,他不应该故意逗她,天才的凡尔赛听了很让人怀疑人生。
幸好,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季尧朝荀柔止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进去,自己站在原地,目送荀柔止离开。
荀柔止转了身,季尧却没走,他盯着荀柔止的背影出神儿。今天他仍然不是偶遇荀柔止,他又是故意在那儿等她经过。
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荀柔止开始,季尧就不愿意□□情游戏里的输家,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来勾引她。
只是他不知道,荀柔止这个人的感情很矛盾,童年时的遭遇过分地塑造了她,导致她本能习惯于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上,但是她的性格又不甘于这种卑微,于是她对待爱情,难免游移不定。
这就导致了往往季尧刚察觉到荀柔止喜欢他,但荀柔止很快又把这种感情收回去了,喜欢上荀柔止,完全就是季尧给自己找的折磨。
荀柔止低着头走了一段,回过头来看季尧还在原地看着她。
风吹云散柳如烟,少年临风影翩翩。
荀柔止不动心,那是骗人的话。
可也就到动心为止了。再多的东西,荀柔止不能想,也不敢想。
她冲他摆摆手,转过身来时眼神疏离淡漠,不见半分刚才张狂的样子。季尧今天又来接近她,他到底在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