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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是年少有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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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叫范临。

    荀柔止不知该如何描述这如同烂俗狗血剧一般的开始。

    幼年时她在舅舅家曾见过一次屠户杀猪,按住猪头,长刀子捅进去,猪还抽搐着,血呲呲冒出来,或许就那样血淋淋。

    那个时候她还太年轻,以为自己是手握快刀的屠夫,殊不知,其实她是被五花大绑困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她第一次遇到范临,是在高三开学的表彰大会上。

    那次的表彰大会学校格外重视,张灯结彩,反复彩排,据说是因为学校的大投资人要亲自来颁奖。

    范临就是那个大投资人,荀柔止是被颁奖的学生。

    一见面,荀柔止对范临的印象就格外深刻,不是因为他貌若潘安,正相反,是因为他长得实在滑稽。

    面前的男人不高不矮,中等身材,却有着相较于他的身高来说过长的脖颈;皮肤很白,却不是健康的白色,是一种就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方腮,圆眼,却实在与面善沾不上边;四肢纤细,却又因为常年坐办公室不爱运动,大腹便便。

    所有的优点都因为组合上的不和谐而显出一种诡异的滑稽,好像一只奔跑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成了精。但是金钱有一种诡异的魔力,穿了昂贵的西装打了精致的领带,鬣狗也能成为人人恭维的范总。

    上台,颁奖,握手,一切都按照流程有序进行。

    范临始终面带微笑,微笑将他装点得文质彬彬。

    “真是年少有为啊”,手放开的一瞬间,范临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好像有意在“为”字上停留,因此使得整句话的音调都变得奇怪起来,荀柔止对这种阴阳怪气不适应,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她算得上年少有为。

    来自学校、企业和媒体的闪光灯接连闪烁,将礼堂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也将荀柔止心头的不适短暂压下。

    颁奖典礼结束后,荀柔止又回归到学生的正常状态,照常回到班里上课。

    她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在门口站着。

    黑西服看见她,马上就迎上来,介绍自己姓陈,是范总的秘书,讲范总想单独和她说说话。

    荀柔止对于范临有一种天然的抵触,不愿意和他有过多私人的接触,说道:“我还要上课,陈先生。”

    陈秘书听了也不着急,只说:“荀小姐,我已经帮你和老师请过假了。你老师让你代为感谢范总对学校的支持。”言下之意,不要多事,赶紧跟我走。

    陈秘书一句话把荀柔止的路堵死,她再推脱反而显得忸怩,于是只能缓步跟上陈秘书。心里想的却是陈秘书不知道是和她哪个老师请的假,她本能觉得不是高文芳,高老师不会喜欢她旷课,也不会同意一个陌生人私下里见她。

    陈秘书领着她一路东拐西拐,穿过大半个学校,最后到了行知楼的顶层。

    行知楼是广华中学投资最大、建造得最为辉煌的建筑,也是这一片的地标性建筑。

    整个行知楼顶层只有一间办公室,属于校长吴念唐,荀柔止在此之前,从未有机会踏足这里。

    进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屋里却不见校长,只有范临一个人。他在看一个文件,不知道是不是碰见什么棘手的事情,眉头紧紧地锁着。

    陈秘书不知道是关门出去了,还是根本就没跟进来,整个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荀柔止不敢贸然开口打扰,始终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

    校长办公室的名钟分针转了半圈,范临好像才看到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着对她道:“临时有点儿事,借了你们吴校长的办公室用一用。”

    话说得轻巧,他们吴校长的办公室哪儿是谁想用就能用的。

    范临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进一点儿,荀柔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谨慎地向前迈了两步。范临见她这样,也只是笑笑,“阿柔,这些年你长得很好。不枉费叔叔这几年对你的捐助。”

    这些年都是范临在捐助她?

    荀柔止有些后悔,她不该在心里那么刻薄地形容他。范临不是鬣狗,如果没有范临,她根本负担不起广华的学费,也没有机会接触广华这么好的资源。

    “范叔叔,真是太感谢您了。”

    荀柔止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冷淡,带着显而易见的孺慕之情。

    范临听了也很高兴,他喜欢荀柔止这样亲近他。天真又不谙世事,他随便施舍点儿东西就能让她感激涕零。

    下一句话,范临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阿柔,公司最近遭到了一些人的污蔑,市场行情不太好,叔叔希望你能帮忙度过难关。”范临公司转型前的背景不太干净,最近又风头太胜,亟需营造好的企业形象。

    听到范临的话,荀柔止又想起礼堂里频频闪烁的闪光灯,眼神暗了暗,心头的亲近荡然无存。

    范临对她有恩不假,但是也不能掩盖他的捐助根本就是一场作秀行为,他今天来找她,恐怕是要她做一场大秀。

    再开口时,荀柔止已经在亲近里掺杂了一种真诚的糊弄,“我?我只是一个学生,范叔叔,我没办法帮助您。”

    “小陈叔叔安排了记者采访,就在范叔叔公司里。到时候记者会对阿柔、范叔叔和吴校长进行专访,阿柔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帮叔叔的是不是?下学期学校会有一笔资助,听你们老师说是给品学兼优的学生。”

    双方都是明白人,话说到此处,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他利用她为公司博一个好名声,而她利用他完成学业,他们之间算不上恩人,顶多算是合作伙伴。

    范临递给荀柔止一张名片,荀柔止眼睛一扫,没在名片上看见范临公司的信息,明白这是一张范临的私人名片。

    她面上诚惶诚恐地接过,背地里却在范临看不见的地方团成一团塞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荀柔止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她不愿意自己与范临之间产生除了捐助与被捐助以外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进行任何私人的联系。

    谈话进行的顺利,范临也不预备在广华多停留,开门准备离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对荀柔止讲了一句话。

    荀柔止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范临对她说的是:“生活上有任何困难,给方叔叔打电话。”他亲自来广华一趟,只为了对她讲这一句话。

    方叔叔!范临刚才说的是方叔叔!他什么意思?

    荀柔止一把拉开门追了出去。

    刚才不知道去了哪儿的吴校长此时已经回来,正在电梯口和范临聊天。

    范临回头看见她,似乎很诧异,挑了挑眉,“怎么了荀同学?”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亲昵地叫她“阿柔”,而是客气而礼貌的“荀同学”。

    刚才那声“方叔叔”,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范临有意为之?

    荀柔止心头惊涛骇浪,面上却已经敛了情绪,装得风平浪静。她冲范临挥挥手,一副腼腆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样子。

    吴校长看见她这样,拍了拍范临的肩膀,打趣道:“老范,这丫头跟你关系不错啊。”

    范临也不否认,笑着跟吴念唐告别,“代我向吴老先生问好。”

    吴老先生是吴念唐的父亲,吴清源。

    回教室上课的路上,荀柔止看着自己手里这张皱巴巴的名片,犹豫片刻,直接将它塞进了学校围墙缝里。为了防止自己后悔,荀柔止甚至特意找了一个位置比较高,不容易伸手够到的地方。

    晚上,荀柔止又做起了梦。

    起初她还知道这是一场梦。梦着、梦着却又迷失当了真。

    她仍然在去厨房偷吃冰激凌的路上。爸爸妈妈住的主卧亮着灯,她走得轻手轻脚,路过时,却听见爸爸妈妈在吵架。在荀柔止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这么歇斯底里地失控过。她大叫着,她要和“方——”在一起,方什么呢?不知道。

    因为妈妈发现了她。

    妈妈是那样严肃而可怕地盯着她看,荀柔止有些害怕,她转过身想跑,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拽住。鼓起勇气回头时,妈妈已经不在身后,身后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主卧的灯也熄灭,黑漆漆的一片。

    荀柔止转过头来,却正有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和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的贴着!

    她一把掀开那张脸,闭着眼睛撒开腿就跑,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到了客厅,客厅却又已经是她爸爸妈妈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荀柔止惊醒,一摸后颈,汗涔涔湿漉漉一片,又是一场怪诞而荒唐的梦。

    一夜再无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荀柔止就已经从宿舍楼出来。

    她一路向前跑,跑到昨日塞范临名片的地方,也不伸手去拿,只呆呆地背靠着墙站着。罚站似的站了大约半刻钟,荀柔止终于拿定了主意,转身向第二教学楼走去。

    走了不到一百米,却又折返回来。

    她忘记了,自己上周已经从高二升到了高三,她应该去第一教学楼上课而不是第二教学楼。

    这一折返回来,便又经过了那个塞名片的墙角。

    荀柔止被墙里无形的手勾住,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扣昨日塞的名片。

    那地方很高,荀柔止有些费力,先扣到的都是一些石灰和小石头,小石头上还有些棱角,一不小心划破了她的手指。

    她将已经破破烂烂的名片揣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这才接着去第一教学楼上课。

    荀柔止不会知道,从转身的这一刻起,她这一生再也回不了头了。

    到教室时时钟已走到五点三十五分,这是荀柔止到广华上高中以来第一次晚于五点半进教室。

    对面十一班的白炽灯像往常一样亮起,楼道里白晃晃静悄悄,荀柔止慌乱的内心也随亮起的灯光平静下来。

    隔着两堵墙,她在十一班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战友”。

    大约在一年半以前,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十一班的教室里。

    他和她一样,会在五点半准时打开教室的灯,为自己加上一节额外的长达两个小时的早自习。

    白炽灯之下,五点半的灯光,他们之间是沉默的竞争与沉默的陪伴。

    谁也没有提前到来过一分钟,谁也没有刻意去探究过隔壁教室坐的是谁,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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