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之间有秘密了
高欣欣虽然松口让荀柔止留了下来，但是她们之间的相处也算不上和谐。
或者说，是高欣欣单方面对荀柔止的排斥，无论荀柔止怎么尝试变换自己讲课的风格，她都是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荀柔止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高家。
如果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她们两个大概就是普通的临时老师和同学的关系。一个半月的暑假结束后，就会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但是故事往往有一个转折点。
荀柔止和高欣欣之间的转折点发生在她又一次如同往常一样辅导高欣欣写作业的时候。这次的作业是一道作文题，要求为一个电影续写结尾。
电影是一部武侠片，荀柔止没看过，但出题人给了一个故事梗概。
一个大英雄为了救黎民苍生，受了重伤，回家的路上和一个屠夫起了口角。屠夫怒上心头，拿起屠刀将英雄砍死。许多年以后，英雄的后代长大成人，有一天，他和这个屠夫在巷子里相遇了……
荀柔止看完这个电影梗概有一瞬间的愕然。
高欣欣一手转着笔，一手托着腮，正等着听荀柔止发表长篇大论。她玩着笔等了很久，都没听到荀柔止的声音，一抬头，却看见荀柔止眼睛直愣愣，正盯着卷子发呆。
高欣欣伸手敲了敲桌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荀老师，上班时间走神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高欣欣的揶揄让荀柔止回神。
按照她的想法，做人就要恩怨分明，两不相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英雄的后代将屠夫就地正法顺理成章，但是很明显，出题人并不这样想。而且这样写，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你怎么想？”荀柔止看高欣欣难得对一个话题感兴趣，想先听听她的想法。
“英雄区别于屠夫的地方在于英雄手中握着的是剑，而不是屠刀。采用暴力的复仇只会冤冤相报，仇恨是没有终点的。”
荀柔止被高欣欣讲得愣怔,她没想到高欣欣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高老师真的把她教的很好。
“不过这样写电影的票房一定不会好。”高欣欣接着说。
“为什么？”荀柔止问。
“因为情节不够爽。你看没看过电影啊”
“我没看过电影。”
荀柔止是一个极其枯燥的人，她的生活不允许她有什么娱乐活动。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追星，没有偶像，也没看过时下流行的电影和电视剧。
她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疲于奔命。
高欣欣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心里突然不那么讨厌她。世界上居然还有从来没看过电影的女孩，她真可怜。
“我带你去看电影，就现在。”
高欣欣拉着荀柔止就要往外走。
荀柔止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忙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今天不行，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荀老师，”高欣欣对荀柔止的拒绝有些无语，故意这么叫她。“任务每天都有，但电影不是每天都可以看的。”
荀柔止的态度仍然很坚决。
高欣欣无法，伸出三根手指来指着天，“我发誓，”又怕自己不遵守誓言真的被报复，想了想，收回来无名指，剩下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对天比了个耶，“我保证，看完电影回来一定写完，快走吧。”
话音未落，高欣欣推着荀柔止出了门。
高欣欣带她看的是一个狗血青春爱情片，包括了青春小说里常见的替身、堕胎、误会、车祸、绝症等经典情节，看得高欣欣泪流满面，看得荀柔止一头问号。
不过电影里女主角长得好看演技也很好，算是一次不错的观影体验。至于男主角，长得倒是很帅，就是演技实在一言难尽，只会大喊大叫、咋咋呼呼。透过大屏幕，荀柔止总觉得男主角长得有点儿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
出了电影院，荀柔止问高欣欣为什么要带她看这部不入流的电影，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李饶，就是那个男主角，是我的新偶像，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我妈妈。”
荀柔止乖巧地点了点头。
高欣欣一脸放心地拍了拍她，“姐姐领你去逛街。”
明明她年纪比荀柔止要小上好几岁，偏偏一副大姐大的做派。
荀柔止哭笑不得，拉住她的手，“你说看完电影，就回去写作文。”
高欣欣无所谓地朝她摆摆手，“荀啊，姐教你一首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那么多，不如明日做。”
荀柔止默然。
高欣欣往前走，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荀柔止的“威胁”在她身后响起，不多不少，只有两个名字，“李饶，高老师。”
“行行行，唉……荀柔止你真是……。”
高欣欣丧眉搭眼地叹了口气。
荀柔止在她身后笑了笑，学着高欣欣的动作拍了拍她，“我开玩笑的。”
她何尝不知道高欣欣是在迁就她，她故意讲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给她听。这个女孩儿和高老师一样的心地善良。
荀柔止和高欣欣之间有了共同的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友谊一路突飞猛进起来。有的时候，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的简单。
成为朋友后，高欣欣表现出了对学习的超高自律，比起杀马特的时候，荀柔止觉得这样的她更像是高老师的女儿。
她们相约每天早晨一起晨起跑步，然后一起吃早餐，学习，读书，午睡，到了晚上就完全反过来，高欣欣成了她的老师，带着她看那些她从来没看过的电影，听从来没听过的歌，给她讲娱乐圈各种各样的明星和八卦。
直到高老师和高欣欣又爆发新一轮激烈的争吵，起因是高老师发现了高欣欣胳膊上的纹身。
“高欣欣，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有成年，弄一个纹身像什么样子？”高老师如剑一般锋利的眉又扬起来，像管教自己学生那样管教起自己的女儿。
“你从来就这样，只会让我这不许，那不许，你从来不管我喜欢什么。”
高欣欣胳膊上的纹身其实只是贴纸，一洗就掉，但是她就是要和高文芳置气，什么也不肯同她妈妈讲。
听了高欣欣的话，高文芳也开始委屈，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有关高欣欣的一切她都亲历亲为，到头来高欣欣却埋怨她不管她，“行，高欣欣，我以后要是再管你，你是我妈。”高文芳摔门出去。
这场吵架无疾而终，双方开始冷战。
一边是自己的恩师，一边是自己的朋友，荀柔止夹在中间，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她一个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高欣欣和高文芳之间明明有很深的感情，却谁也不肯让谁一步，沟通上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母女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到头来，母女不相知，反倒成了仇人。
到了晚上，荀柔止估摸着高文芳气消得差不多了，洗好了水果端着先给高老师送了一份。两个人聊了聊天，当然主要是听高老师单方面地数落高欣欣。
转过头又给高欣欣送了一份。
一进门，高欣欣就朝她扔了个抱枕，骂她是个叛徒，想来是她听见了荀柔止跟高老师聊天的声音。
荀柔止顾不上和高欣欣打闹，拎着抱枕送回高欣欣的手里，开口道，“欣欣，在你眼里高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的暴君。”
听见高欣欣的答案，荀柔止一点儿也不意外，大概每一个母亲在自己孩子的心中都有一段□□暴君的岁月。
她笑了笑，说道：“曾经我也这么想我妈妈。她不让我吃甜食，不让我吃学校门口的小吃，也不让我和班里淘气的孩子在一起玩儿。”
荀柔止已经在高家住了快一个月，这是高欣欣第一次听荀柔止谈论起她的母亲，“你还有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高欣欣开了无意的玩笑。
荀柔止听见高欣欣的话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儿。
高欣欣敏感地察觉到荀柔止表情的变化，想扇自己一个嘴巴，荀柔止从来都对自己的家庭避而不谈，就她大大咧咧，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挠了挠头，耷拉着眼睛道歉，“对不起，阿柔。我不是有意的。”
荀柔止知道高欣欣是无心，也不怪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她越是不让，我就越是偏偏要做。”
荀柔止露出狡黠的笑，猫儿一样尖尖的脸扬起，此时此刻才像个单纯的孩子，“我和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起玩，下了学和他们一起吃脏摊儿，偷偷摸摸藏起各种各样甜的糖果，糖果吃完还不算，我把最漂亮的糖纸都叠成纸鹤粘在我妈妈床头上。”
“阿姨不骂你吗？”
“不怕，反正会有爸爸护着我。”荀柔止笑得眉眼飞扬。
“我爸爸也总是这样。”高欣欣拖着下巴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问，“然后呢？”
荀柔止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牙齿，“然后我的牙都被蛀虫蛀光了。”说完高欣欣被逗得笑起来。
门外站着的高文芳也被逗笑，怕被屋里的人听到，又连忙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敲门，道：“吃饭”。
吃饭，就是和解的意思，强势的母亲不会道歉，“吃饭”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高欣欣在高文芳的背后挤眉弄眼，朝荀柔止做着鬼脸，荀柔止眨眨眼，暗示她见好就收。欢快的气氛在这个家庭里蔓延。
母女之间又哪里来的隔夜仇呢。
日子就这样吵吵闹闹的过去。高家的书桌被分作两端，一端坐着安静看书的高欣欣，一端坐着专注学习的荀柔止。偶尔，高欣欣向荀柔止请教问题，两端便合做一端，两个人交流开来。
荀柔止偶尔错神时会想，如果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不错，有高文芳这样一个严厉而不失温和的母亲，高欣欣这样一个可爱活泼的妹妹。
荀柔止漂泊沉浮的人生在高家的书桌上安稳又短暂地停泊了一个半月，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安稳，也碾碎了荀柔止平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