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快入冬的天气说变就变。当艾文揣着偷来的赃物，一路跑回到小镇边缘时，第一滴雨点刚好砸在他的头上。
骂了一句脏话，他迅速地窜进附近四五间荒废的房屋中的一间。
这里的房屋都荒废了很久，早就是危房了。找了一间最完整的房子，收拾收拾地上的杂草，找木板和破布把漏风的地方堵上，这里就成了临时的居所。
屋里还有两个小孩。
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也有一双红色琥珀般的眼睛。他穿着的衣服比艾文好点，但也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此时正站坐在房屋内的唯一一张凳子上，往地上的火堆里添柴火。
另外一个是八九岁大的女孩。她坐在靠墙的发黄被褥里，双眼处是可怕的空洞，眼周围的皮肤堆叠出褶皱，像是硬生生被剜去了眼睛。它有着一头亮眼的银色长发，皮肤白皙，也比另外两个孩子干净不少。
那个五六岁的小孩看到艾文回来，连忙跑上前。
“哥哥，今天怎么样？”
艾文得意地露出一个笑容：“碰到个有钱的傻子！”
看似穿的朴素，实际上衣服全新，没有汗味，还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可不就是个有钱的傻子贵族？
想起莱尔一副悲天悯人的笑容，和他毫不掩饰的同情眼神，艾文就恨不得将那五比索砸到他的脸上。
这些虚伪的贵族！
可是他现在很缺钱，很缺。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自己带着弟弟妹妹，找不到工作，还要四处躲藏。所以他不得不陪着这些同情心泛滥的贵族玩施舍游戏。
“卡雷来看看今天哥哥找到什么好东西！”
他摸出今天最大的收获——那个贵族的钱包。
自己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家伙的内袋鼓鼓囊囊的，一定藏了什么好东西。艾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和卡雷一起期待的打开牛皮包。
令他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赚钱的希望落空，想气恼地把笔记丢尽火堆。不知道为什么，卡文的脑海中一瞬间又浮现出莱尔漆黑的眸子。动作一顿，他骂骂咧咧地将笔记丢在地上。
“至少，这个牛皮包不错。还能卖几比索”卡文在心里盘算着。
“卡雷你有听话照顾好唐娜吗？”他摸了摸弟弟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掏出四个热乎的苜蓿饼。
想了想，艾文递给了卡雷三个。看到卡雷咽口水的动作，他咧嘴一笑，又把自己的那张饼分了半块，递给卡雷。
“唐娜吃两个，你吃一个半。”
“哥哥，唐娜吃一个就好了。”小女孩轻轻开口，声音很虚弱。
卡雷接过饼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轻轻地将两张苜蓿饼塞到她的手里。突然，木板充当的房门发出一声巨响，饼子“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找到了！”门外传来爱德华惊喜的声音。
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
莱尔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笔记他有自己的记录习惯，别人看不懂，但那张曙光会的明信片被他夹在笔记里，弄丢了可不好办。
只能带着两人尽快找到这个小扒手。
旱季少雨，他们并没有带伞。不一会儿，一场意外的秋雨，让分开寻找小孩的三人都被浇了给透心凉。
棉麻的衣服吸水后黏在身上上，冰冷潮湿的感受就顺着雨水流尽皮肤里。
感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莱尔顺着一无所获的小路，重新回到小巷的岔口。
那个孩子就是从这条巷子里离开的，他们进入之后，却发现这条巷子连接着三条岔路。为了节约时间，莱尔建议三人分头行动。
爱德华本来坚持要在莱尔身边，但是看莱尔焦急的样子，还是不得不同意了分开行动的提议。
此时皮科尔也在岔路口，看到莱尔回来，冲他摇了摇头。
“没看到，老爷。爱德华还没回来。”
莱尔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应该就是爱德华走的那条路了。”
他脚步不停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跟在莱尔身后的皮科尔担心地看着莱尔淋湿的背影，心里担心自家子爵的身体状况。愤愤骂了一句：“臭小鬼，别让俺逮到你！”
沿着小路跑出一段距离，就看到了在成片卡基草中摇摇欲坠的几栋破房子。
雨不停，风未歇。在暗沉沉的天幕笼罩下，能看到一间房屋中微弱的火光。
他们就在里面！
猜想着爱德华应该在房间中和那个小骗子谈判，莱尔当即脚步不停地跑了过去。皮科尔跟在他身后。
借着昏黄的火光，莱尔探头朝内，打算看看情况。
万一爱德华这个小傻子又被骗了怎么办？早知道就把他带在身边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被用布条反绑起来的三个孩子，和利剑直指银发女孩，一脸严肃的爱德华。
“爱德华，你在干什么？”
莱尔觉得要么是暴雨糊了他的眼睛，要么是暴雨糊了爱德华的脑子。
本以为是乖巧听话，天真无邪的小白花，怎么变成食人花了？
“爱德华你怎么比俺还要暴躁”皮科尔将愣住的莱尔拉进房间，也很惊讶。
爱德华听到莱尔的声音，拿剑的手一抖。“哐当”一声，他向来爱惜的佩剑就掉在了泥地上。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被雨水打湿的金发贴在额头，湿透的衣衫贴着皮肤，显示出少年训练有素的身材。在昏黄的火光下，爱德华的脸半隐匿在黑暗中，像是神祗最得意的作品。
暴雨砸在屋顶，木板和泥地上，就像爱德华一样充满了傲慢，压迫感和爆发的力量。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表情从冷漠逐渐变得迷茫，湛蓝的眼睛空洞无神，他颤抖着蹲下。
原本可怕的压迫感一扫而空，混合着屋外的雨声，爱德华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是失忆的原因吗毕竟失忆也算是精神疾病。会不会是之前东西刺激到他了，出现应激反应？
看到爱德华反差巨大的表现，莱尔思忖着，让皮科尔先去看看三个孩子的情况。自己则慢慢靠近爱德华，试图先稳住他的情绪，再找几个小孩了解具体情况。
直觉告诉自己，爱德华不会伤害他。
佩剑还掉在脚边，莱尔趁机捡起，用另一只手搂住爱德华的肩膀，轻拍以示安慰。
“别靠近那个疯子！唔唔！”
皮科尔刚刚取下艾文嘴巴里塞着的布条，他就大叫出声。皮科尔赶紧又塞了回去。
“这是俺们庄园的男仆，你个小骗子别乱说！”考虑到莱尔还在场，皮科尔忍住了和这个小孩对骂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解释。
艾文翻了一个白眼。
果然，这些贵族没一个是好东西。现在被抓住了，他们应该会和那个疯子一起收拾自己这伙人。
等到爱德华终于不发抖了，莱尔才站起身，朝着三个小孩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被人耍着玩。又是熬夜，又是淋雨，还害的爱德华情绪崩溃。莱尔越想，脸色越黑。等走到三个小孩面前，已经面沉如水了。
“都没什么问题。爱德华应该只是把他们绑起来了，没有伤害他们。”皮科尔冲着脸色阴沉的莱尔解释。
“很好。”莱尔点点头，对着自己眼熟的那个最大的孩子露出一个笑容。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了吗？”
艾文看到莱尔的笑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头。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露出那样的笑容，简直和那个疯子一样可怕
取下布条，莱尔撩了撩额前打湿的碎发：“第一个问题，名字。”
“我叫艾文，旁边男孩是我的弟弟卡雷，女孩是我的妹妹唐娜。”艾文一下子被吓住，立马回答。
莱尔的眼神在女孩的双眼位置停留几秒，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偷我的笔记。”
“我没钱，我以为是钱。哪个贵族会贴身带笔记本啊，又不是商贩”艾文撇撇嘴，有些不满地抱怨。
“那笔记呢？”莱尔额头青筋一跳。这小子偷东西还有理了？
“烧了。”艾文回答地轻描淡写，“那个疯子为了找笔记，发疯把我们都给绑起来，说要把我们都杀了。”
“真是个神经病！”他愤愤补充。要不是这个疯子，他们现在已经吃上苜蓿饼了！
目光在地上脏兮兮的苜蓿饼上停留片刻，艾文很心疼。
“反正估计现在已经成灰了。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你要是还自诩是个‘仁慈’的贵族，就别对我的弟弟妹妹动手。”
艾文越说越生气。知道已经没有了补救的希望，他破罐子破摔，白眼一翻，一副爱咋咋地的无赖神态。
卡雷听到哥哥的话，激动的呜呜发声，眼泪在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唐娜也害怕地眨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无助地张望。
“你妹妹的眼睛是被剜出来了吗？”莱尔突然出声。
既然艾文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热血上头，那么他也不介意帮艾文冷静一下。收敛了笑容，原本柔和的五官，此时在背光的环境下，显得锐利而危险。
“你要干什么！”
艾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反应激烈。他害怕地看着莱尔，彻底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境况。
“没什么。”莱尔摸了摸卡雷颤抖的脸蛋。
卡雷想躲开，但是被绑住了，难以移动。
“红色的眼睛，真漂亮。应该很少见吧？”莱尔转头看着站立在一旁，碎碎念的皮科尔，“我记得皇都的贵族们就喜欢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的，老爷。是一件很不错的藏品。”皮科尔立马大声回答。
卡雷闻言，抖得更厉害了。
“你们要剜就剜我的！别碰我弟弟！”
艾文愤怒的大喊。
莱尔收回手，“放心，如果我真的要的话，不会只要一双。”
“按照你们的标准，我应该能算得上仁慈。但绝不会妇人之仁。
现在我给你们松绑，你们把爱德华进来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要想着耍花招或者逃跑。我们有能力抓住你们一次，就能抓住你们第二次。”
他的话很绝对，没留给艾文商量的余地。
十几分钟后，皮科尔在火堆边烘干衣服。莱尔一边搂着爱德华安慰，一边听着艾文的讲述，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爱德华顺利找到艾文他们的藏身之地。但是由于急着找笔记，和艾文发生争执，踹断了门板，打翻了苜蓿饼。艾文生气，就把笔记给烧了。紧接着爱德华就受到刺激，把他们绑了起来。
看来名片是肯定找不回来了，只能到郡上之后再行打算。
爱德华反常的举动应该和艾文烧掉笔记有关。可是这本笔记只有自己看得懂，爱德华根本没有怎么接触。想要找到让爱德华稳定，或是恢复记忆的方法，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莱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刚刚淋了雨，有没有及时换衣服，他已经有了要感冒的征兆。
不过爱德华因为刚刚精神崩溃的原因，大概是消耗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醒后会不会恢复，想了想，莱尔没有把他叫醒。
注意力回到几个孩子身上，莱尔想起他们所说的身世。
幼年父亲因病离世。妹妹被某个路过的贵族看上，以为能出人头地，结果被剜掉眼睛后又给送了回来。母亲受不了打击，也不久后去世。艾文就靠偷窃和行乞来养活弟弟妹妹。
很可怜，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莱尔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皮科尔却没什么反应。他侧头小声对莱尔说，这种事情在科洛镇上多了去了。
莱尔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这个世界的黑暗。
抿了抿唇，他听着屋外逐渐淅沥的雨声，一切似乎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沉默地看着莱尔，等待他下一步的处置。连话痨的皮科尔也难得安静，一言不发地晒着外套。
半天，莱尔看着沾满灰尘的苜蓿饼，郁闷地捡起旁边一块石子，丢尽火堆里。他闷声说：
“我是林顿家族的子爵，莱尔林顿。你们要是找不到去处，就去林顿庄园吧。”
“告诉康妮管家，是我让你们来的。她会给你们安排工作。旅费我只给你们十比索，你们自己考虑去不去。”
果然，就算眼前这个小屁孩是个骗子、扒手、混混，自己也没办法学着那些贵族，眼都不眨一下的“报仇”。自己没办法向这个混蛋、黑暗、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妥协！
话音刚落，无论是艾文，卡雷还是皮科尔，都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莱尔。
莱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自己这算不算圣母心泛滥？
“管吃管住，至少比呆在这里风餐露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