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与刺6
“都说过了不要去医院。”丛秋无力地闭了闭眼，对医院这种场合深入骨髓的厌恶让他想呕吐。
口腔中依旧有黏腻的血腥味，一丝丝可疑的清甜残留在舌尖，舌尖情不自禁在口腔内滑动，试图挽留那即将消散的甜香。
但那抹如同幻觉的甜味很快消散。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滴滴声。
宁芙不在身边。
她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被抛弃的事实迅速扎根于他的认知，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不安扼紧了他的喉咙，他不顾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猛地起身下床。
仪器滴滴答答乱响，如同激烈的鼓点时时刻刻敲击他的心脏，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耳鸣疯狂冲击脆弱的耳膜。
针头从青色的静脉里拔出，血液顺着手背滑向指节，汇集在苍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雪白的地板上。
当宁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丛秋看到了刚进门时宁芙惊讶的表情，未来得及消散的笑意还残留在她的眉梢眼角。
而那抹笑容，也正是她身边穿着警服的男人带来的。
“你报警了。”
一阵阵的恶心和强烈的晕眩冲刷他的神智，若不是身体状况不佳，他现在就想大步上前掐住宁芙的喉咙，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而他现在孱弱得像只刚出生的猫崽，只能满身冷汗，满脸苍白地在那年轻警员惊讶的眼神里流着血发抖。
宁芙急步上前将他扶回床上，用湿巾轻轻擦拭他手上猩红的血迹，语气温柔得滴水，“总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呀。”
她是故意的。
她报了警，让他进了医院，明明自己已经强调过无数次不要这样做。
她在以此取乐吗？
黑暗扭曲的想法如同闪电般爬行过丛秋的思绪。
丛秋缓缓抬眼，黑洞般的双眼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仔仔细细地描摹宁芙脸上每一处细节。
她是故意的吗？
而宁芙只是不明所以地看他，湿润的唇微张，眸底漾着的温柔与专注那样真实，叫人不忍再去怀疑她。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一个过分快乐，过分甜蜜，过分温柔，过分傻气又过分讨厌的普通人。
丛秋按下疑心，缓缓伸出手，冰冷指尖如冷血动物般爬过她的侧脸，“怎么沾上的。”
说着他蹭干净宁芙侧脸上一点凝固的血渍，力气不小，娇嫩的皮肤被指甲剐蹭出红痕。
“你忘记了？”宁芙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抿了抿湿漉漉的唇。
丛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丛秋皱起眉，舌尖缓缓扫过齿列，像是在探寻那一丝来历不明的甜味。
宁芙摇摇头，“没什么。”她说，可丛秋分明看见有难以掩饰的笑意出现在她眼中。
那是一种近乎邪恶的愉悦，但当时丛秋并没能体会。
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气氛，站在门口的陈飞暗想。
丛秋对待宁芙实在不算温柔，但宁芙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这种奇怪的关系里，对丛秋的一切都甘之如饴。
眼前的情况让陈飞心里不禁烦闷，回想起和宁芙的第一次见面。
锋利的易拉罐环划伤手指，盛满汽水的易拉罐也脱手炸裂在地上，陈飞在心里暗骂倒霉，一只托着创口贴的洁白掌心便伸进了他的视线。
“喏。”陌生女人声音微哑，恬静的笑容宛如带露的粉玫瑰，很容易就让陈飞白皙的耳尖红得滴血。
“谢谢谢。”陈飞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拿过创口贴，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她掌心的肌肤，生怕让她感到冒犯。
她似乎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只是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她快走了，快说点什么啊！
陈飞心急如焚，抓耳挠腮了半天终于崩出一句，“额那个我把钱转你。”
说完他也被自己狠狠尬住，涨红着一张年轻的俊脸站在原地，垂头耷脑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一只沮丧的小狗。
宁芙被她逗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亮晶晶的耳坠在阳光中一闪一闪，简直像是给她开了层滤镜。
“不用。”她摆摆手。
陈飞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其中无限失望不必言说。
“那我请你喝可乐。”陈飞说着快步走向自动贩卖机，生怕被女人再次拒绝。
宁芙无奈地耸耸肩，坐到不远处树荫下的长凳上。
他把冰镇可乐递给宁芙，坐在离她稍远的长凳另一侧，脸红得要爆炸，“我我叫陈飞，是个警察来着。”
“宁芙。”宁芙接过可乐，并没有喝，只是捏在手心，她转头看陈飞红得滴血的耳朵，暗笑一声。
宁芙，真好听的名字。陈飞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傻笑。
“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陈飞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得到一个“只是不想和你说话”的回答。
宁芙摇摇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抚了抚嗓子，“嗓子不舒服。”
两人简短的谈话间，陈飞知道了宁芙在那个大名鼎鼎的丛家工作。
陈飞上次去过那里，自然知道当时的宁芙还没有到丛家。
强大的发散思维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前辈的遭遇，想到那颗边缘锋利的杏仁，那杯暗藏恶意的凉茶，还有那个阴郁扭曲的少年。
“得走了，要去见个人。”宁芙最终结束了这场邂逅。
分别时陈飞还依依不舍，但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后，两人便再次以另一种方式相遇。
陈飞收回思绪，“后续情况还需要你俩配合一下。”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宁芙，“这几天，小心点。”
宁芙和丛秋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今天的人都是冲着丛秋来的，说实话，这些人能忍到现在才来寻仇，陈飞倒是有点惊讶。
更惊讶的是还真让他们得手了，毕竟丛父丛母护他护得很紧。
“谢谢您，陈警官。”宁芙朝他笑笑，“麻烦您了。”
“不麻烦，我先走了。”陈飞朝他俩挥挥手，手指上的创口贴让丛秋眼神凝滞了片刻。
不过是普通的创口贴罢了，你是不是太过在意宁芙了？
于是他厌烦地别过头，宁芙身上清冷的花香丝丝缕缕涌入鼻腔，让他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
“我送您。”宁芙站起身，将丛秋拽住他袖口的手小心拿开，朝他温柔地眨眨一只眼睛，“等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