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两天之后,岳珊珊被灌了两缸水,便溺无数,肚子肠子都清空了,已能喝熬得稀烂的米粥。
她按规矩在谷外医治,中间病情反复,杨吟随时去问,苏比都好言作答。而杨吟也不负所望,熬夜将其所述誊抄下来,字迹美观,版式清晰,已经被苏比尊称为“先生”,甚至可以随意赏玩她的宝贝药房。
此刻,岳珊珊便溺完,杨吟去倒恭桶,白潇伺候她喝药。
小姑娘年纪甚小,瘦的只剩一张瓜子脸,两个杏眼占了一半,柳叶眉高高挑起,双唇像一座起伏的小山,到了嘴角微微下陷,看起来又柔弱,又有点不妥协的气势。
她咕噜噜喝完药汤,憋着恶心劲儿静了一会,问道:“你就是龙门妖女白潇?我在扬州都听过你的大名,听说你火烧成都楚家、脚踢江陵叶家,是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邪道新秀?”
白潇胸口贴着一千两银票,心不甘情不愿答:“是,我是。”
岂料岳珊珊全无正邪之念,恭恭敬敬抱拳道:“久仰久仰!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实在是我辈楷模!”
白潇挣扎道:“其实,中间是有误会的……”
与此同时,杨吟在小河沟倒了恭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看一片花瓣被风吹到空中,打了个旋,慢悠悠飘落到地上,接着被一双黑色皮靴踩没。
待看清皮靴的主人,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衣衫严整、神情肃穆,俨然是前阵子河边相见的楚明远!
他脸色青白,下颚长出了短须,样子虽然落魄了几分,但眉眼间冷气更盛。身后二十来个楚家门客皆怒目而视,将山谷堵了个严严实实。
杨吟回过身,想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身后却传来楚明远冰冷的声音:“白——潇——”
她木僵地转过头,露出一个惨厉微笑:“楚公子……你认错人了……”
楚明远眨也不眨地盯着杨吟,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半晌之后,他竟然笑了起来:“没错,我一直在找你。”
一阵寒意窜上背脊,杨吟倒退着一步,舌头都转不动了:“楚公子……你听我说,这其中有点误会……”
“留着跟我楚家列祖列宗说罢!”楚明远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手一挥:“拿下她!”
楚家门客同时抽出各色各样的古怪武器,从不同方向飞奔而上:“杀了龙门妖女!”
杨吟大叫:“你们听我说……”她的话被淹没在一阵尖利的呼啸声下,一个脑袋大的圆轮疯狂旋转而来,杨吟仓促地跳下河沟,圆轮和山石摩擦出刺耳声响,继而飞旋着冲上悬崖。
“潇潇!救命啊!”杨吟凄厉大喊,眼前风声大作,两只飞刀一前一后刮动着浓厉的旋风,闪耀的白光将她的小脸照得雪亮。
顷刻之间,一片莹月色的光芒迎向飞刀!
“观音菩萨啊……”杨吟手脚并用爬到大石后,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白潇刚缠开两把飞刀,一个乌油油的铁胆恶狠狠地砸过来,她匆忙绷直两腿,一跃三丈,就见两个汉子嗷嗷大叫,挟一把比人还长的剪刀扑向她下盘!
她在空中艰难拧腰躲过两劫,还来不及起身,脚底突然一阵寒凉,眼见一个黄澄澄的圆球轰鸣而来,在空中蓦地支出两排尖刃!
这兵器如此诡异,白潇不敢硬接,双腿交替在崖壁上节节跃起。然而那黄球仿佛有生命似的,紧紧追着她不放,在相距不到一尺之处,突然凭空长出一截两尺的黄芒,释放出一片刺目金光,潮水般卷向空中的白潇!
——回风剑刃!
白潇一声呼叫,尖刺割伤脚掌,她坠落在地,伸臂一撑地面,迅捷向后翻滚。然而回风剑刃剑锋一卷,黄色剑芒冲入高空,狠狠斩向她的脖颈!
这一式变化诡异莫测,剑法的转换和用力的角度都堪称登峰造极,俨然出自一个浸淫剑法三十年的绝世高手——然而,楚明远只是一个提线人——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动动手指,回风剑刃就变换出千奇百怪、切金断玉的可怖招式!
情急之下,白潇一脚踢上前方山壁,利箭般弹向楚明远,在空中一飘一旋,嗖一声钻到他身后,紧紧扣住他的喉咙,大叫:“不许动!不然你我同归于尽!”
回风剑刃若一意孤行,只能将两人同时劈成两半!
同一时刻,一柄血色妖刀流星一般气势磅礴地追击而来,将回风剑刃重重地甩入山壁,草木颤动三分!
…
云雾山瞬间寂静,杜鹃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轻薄的血雨。
“哟嚯,这么多人!”最先打破沉寂的居然是岳珊珊。
她披了件银灰狐皮夹袄,手捧金丝缠花汤婆子,从栈道缓步而下,冲楚明远招手:“楚家哥哥,好久不见。”
而后毫无惧色越过谢问舟和一众门客,走到他跟前,笑眯眯道:“珊珊已经听说了哥哥家的事,其中确实有些误会。你看能不能让我做个中间人,趁大家都在,把话说明白?”
楚家众人:……
你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口气这么大?!
哪知岳珊珊轰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从楚家门客开始,一边□□子一边笑眯眯地说:“壮士笑纳……您辛苦了……给个面子……”
发到楚明远这,她收起银票,说道:“珊珊上个月和东海琉璃岛打交道,得了一把陨铁匕首,说是先秦徐夫人亲手所制。我们岳家是玩不来这些兵刃的,回头我托人送到成都,给哥哥把玩。”
毒匕寒月刃,先秦铸剑名家徐夫人所铸。相传此刃是一块散发奇寒的天外陨石,落地便是刀的形状,敌人只要被其所伤,马上血液冻结、筋骨尽断,天下任何宝刀都不敢与之争锋。传闻归传闻,但哪个铸剑师不喜欢神兵呢?
楚明远没有说话,没有拒绝。
岳珊珊使了个眼色,白潇立刻放开楚明远。
她拢了拢大毛领子,甜甜笑道:“几位哥哥姐姐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见面就打,成何体统?今天就由珊珊做东,办一场‘云雾会谈’。谢大侠你……虽然没什么误会,来都来了,不如也顺便坐坐?”
谢问舟冷哼一声:“大爷我做事从没藏着掖着,有什么好坐……”一张银票拍到他的胸口,“那就坐坐吧……”
岳珊珊环绕一圈,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手上捏着银票的众人:……
“那就这么定了!”岳珊珊轻快地一拍巴掌,“小邓子,去搬桌椅!”
…
“七家擅入者死”碑旁,一张榆木桌子压着山路和栈道,山路那边坐着楚明远,身侧站着岳珊珊,栈道这边正对着谢问舟,旁边分别是白潇和杨吟,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地间隔着云雾山的分界线。
岳珊珊翻出一个小本,道:“下面呈请审议第一个议题,谁是白潇?”
白潇举起手:“我才是白潇。”
杨吟道:“楚公子,对不住,是我出的主意,用你和潇潇的婚约讹你三千两,她不善言辞,因此……”
“等等。”谢问舟插嘴道,“婚约?什么婚约?”
“白潇和楚明远的娃娃亲。”杨吟惴惴道,又补充,“曾经。”
“嚯!”谢问舟两手撑起桌子,皱眉眯眼,伏起身好好打量楚明远。
白潇尴尬极了,从桌下拉他衣角:“那不重要。”
岳珊珊清清嗓子:“大家还有没有异议?没有,好。下面呈请审议第二个议题,谁烧了神兵山庄?”
杨吟举起手:“是我,我烧了马厩。”
楚明远盯着谢问舟:“我家着火最深、损失最重的是励耘书斋。”
谢问舟张狂地瞪着他:“看什么看?不烧你书房,大爷我怎么去神兵库找东西,就是来偷潇湘剑的怎么着?”
楚明远一拍桌子:“你!”
谢问舟同时捶桌:“你什么你!就是你大爷干的,有本事来杀我啊!”
白潇和杨吟缩得跟两个鹌鹑似的,唯有岳珊珊胆敢出来主持大局:“肃静!请两位会谈人员坐下!要谈好好谈,有什么仇什么怨,出了云雾山再说!”
两人四目喷火,在空中连接成两道雷电,不情不愿坐下身来。
岳珊珊朗声道:“大家还有没有异议?没有,好。下面呈请审议最后一个议题,楚明远是不是要杀白潇?”
楚明远举起手,垂着头:“与太原李家的婚约至关重要,上官伯伯非常看重,我师父是上官伯伯的远亲表弟,自然以家族利益为重。我也不想的,我没杀过人。”
岳珊珊侧手挡住嘴:“楚家哥哥,这么做有违江湖道义吧?”
楚明远双手伸进发髻,死死抓住头皮:“再逼我我就不干了!”
岳珊珊:“什么叫不干了?”
“这破家我不当了!破亲也不结了!”
“哈?那楚家谁来当家?”
“谁爱当谁当去!我只想画图打铁!”
岳珊珊把那句“我想当”生生咽了下去,不想和咸鱼说话,赶紧结束会谈:“大家对最后一个议题没有异议的话,今天我们的会谈就此……”
“等等。”谢问舟举手,问杨吟,“丫头,你之前说白潇那婚约……”
“已经退了。”
“信物?”
“也还了。”
“彩礼嫁妆?”
“一概没有。”
谢问舟对她勾勾手:“来,把三千两还给他。”
杨吟颤巍巍摸出三千两,谢问舟一把拍到楚明远面前:“拿走!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楚家配不上龙门剑派,以后别去找她麻烦,就当没有这回事儿!”
岳珊珊讶异道:“谢大侠,这不妥吧,人家两家的事儿。”
谢问舟甩了她一个眼刀:“有什么不妥的?长兄如父,今天哥哥我就替白潇定了!”
白潇:“……”啥时候成我兄长了?
楚明远盯着那票子看了一会,一扯衣袍,起身道:“白姑娘,我七家也并非无情无义之徒,十五年前上官伯伯来成都拜访家父,还亲自上龙门山寻过你,或许只是错过了吧。”
说完他不收银票,只带着一身萧索背影离开了云雾山。
…
岳珊珊收拾了本子,交给杨吟:“这件事一定要写进我的传记。”
众人:……
她含笑对白潇说:“白姑娘,别发呆了,你的忙我已帮了,那我的事……”
谢问舟:“你又胡乱答应别人什么?”
岳珊珊神色自得,双眼透着股纯真的邪劲儿:“她说了,只要我帮她解决了楚明远,她就帮我一个忙。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回扬州,杀了岳松云,自己当家主!”
“当然,事成之后,珊珊愿意交还龙门山青衣剑,感谢白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