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汉江渡水系错综复杂,若干条大小河流汇集于此,在入江口形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沼泽。这里白鹭野鸭成群,湖畔五彩缤纷,湖中开满了水妖一样的绚丽花朵,把纯蓝的湖水染成淡淡的藕色。
叶家大宅建在其中一座湖心岛上,连片的古榕树葱茏繁茂,将小岛围得严严实实。从岸边望去,只能看见四角塔楼灯火通明,无论是行船还是水上漂,都过分显眼。
白潇顺利在树下找到了钥匙,掀开藏在杜鹃花从里的密道大门。密道狭窄无光,脚下铺着干草垫,青石墙壁湿漉漉的,头顶上不时滴下冰冷湖水。走了约莫一里才抵达出口,她屏息静听,确认上面无人,才开门钻出密道,来到一片假石林中。
这里地势较高,沿步梯拾级而下,草坪和盆栽长势茂盛,能看到远处亭台楼阁、香花水榭,白墙黑瓦的民居古朴大方,偶尔开一扇圆形镂空小窗,便能欣赏墙角盛开的紫玉兰,别有一番荆楚韵味。
她疾行片刻,突然屏住呼吸,钻到一座高大盆景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男子打了个哈欠,说道:“这里边也没啥好看的,要么你去东边,我去西边,转一圈回去睡觉。”另一人也是困顿语调:“行嘞。”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潇静侯良久,方才继续向西北方向跑去,几步之后,她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压抑,一个筋斗翻出丈许远,潇湘剑在身侧舞出剑花,与金属兵刃交织出刺耳锵声。
只见一个矮小男子手持一柄短刀,厉声道:“你是何人?我为何从未见过你?”正是刚才那打哈欠的男子。见白潇迟疑不答,男子大呼:“来……”这一句话被掐断在了嗓子眼,他睁圆了眼睛,眼中是最纯粹的惶恐和迷茫,脖颈间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仰起头,身体折成一种祭献的姿势。
黑白水墨画般的园林深处,缓缓走来一婀娜女子,雪白对襟长衫,月牙色齐腰襦裙,头发随意的挽成髻,左手抱琴,右手绷紧,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琴弦收入她的手中。
“白潇?”林汐诧异道,“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先生呢?”
白潇如释重负,想到谢问舟说“见到林汐就算成了”,将晚上发生的事简短告知于她。
林汐先是惊讶,而后了然:“竟然这样。今晚确实是个好时机,叶雁飞成日在千里船造,叶南风也不在主宅,叶北山还把家中大部分精英都带走了。你我速战速决,尽快去救先生。”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火筒,引线燃尽后无声无息窜上天空,爆开一个巨大的绯红花团,将暗黑天空染成了猩红色,余光久久不散。
白潇:“这是做什么?”
林汐:“我们要动手了。”
白潇大吃一惊:连偷东西都这么高调?谢问舟这伙人什么怪癖?
林汐不等烟花倾泻熄灭,带着白潇往北跑,穿越数个庭院,眼前出现一座朱漆黄粱门牌坊,上书“在水一方居”,正是叶家家主叶雁飞的住所。
烟花虽然没有声响,但毕竟是在叶家主宅正上方绽放的,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二公子经常带在身边的林汐姑娘过来,镇定说道:“二公子让大家不要慌乱,这是他研究的新奇玩意。”
两个守牌坊的侍卫顿时笑了。二公子除了喜好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斗鸡走马什么都玩得精,平日里人缘极好,被老爷打了骂了还会跑到下人房中躲避,侍卫们与他都不见外。
琴中剑咻然勃发,林汐单脚撑地,右手挥剑,左手伸琵琶接住一名侍卫,右脚牵扯住另一名侍卫,不声不响杀了两人。
两人飞过雕刻着旭日江涛的壁画,林汐在空中琴弦激射,又杀了俩巡逻侍卫。
这一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在水一方居”的主厅侍卫,三四人从屋内奔出。林汐欺身上前,一剑抹了一人脖子,琴弦将另一人缠绕拉至身前,回剑削掉了他的脑袋。她一转身,白潇也利落打晕了俩。
这下再无人阻拦。两人进入叶雁飞卧房,宽大的乌木屏风绘制着一片秋日山川,层层叠峦高入云天,又有飞瀑流泉、云雾蒸腾,看起来很是眼熟。屋内还摆设着案台、书橱和博古架,陈列着崭新的青铜器和玉石摆件,久无人把玩的样子。
林汐打碎花瓶,捡起一块黄铜方片,然后直奔高榻,掀开被褥,露出枕头下方一块黑铁暗格,上面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矩形小块。她将铜片凸起对准暗格凹槽,伸手上下左右摆弄。
白潇好奇上前:“华容道?”
林汐:“嗯,叶雁飞年轻时喜欢玩机巧。”
随着“咔”一声轻响,黄铜片走到了地图最下方。
林汐双手微微战栗,颤声道:“我父亲本是荆江渔夫,十年前叶雁飞要填我家渔场造港,我父亲不愿,竟然惨死于他刀下。亏得先生救了我,送我去阮江水榭习武。白姑娘,拿到迦陵剑后,请你去救先生,我要去千里船造宰了那狗贼,这一天我已经等太久了。”
她打开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林汐脸上有一瞬间空白,她立即反应过来,果断道:“去书房!”
叶雁飞的书房在大宅正北偏东,两人沿着栈道小桥穿过一片水阁,绿荫遮掩着一个半圆石拱门,刻着“白露轩”。林汐指了指拱门一侧,白潇矮身躲避。
她言笑自若穿过石门,招呼道:“秦秀,今日你值班呢。”
“正是。”里面一个红衣高瘦女子答道,“方才那烟火可看见了?”
林汐捂嘴笑道:“应当是二公子白天做的烟花,有一枚落下了,这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燃了。”
秦秀也笑道:“二公子还真是心灵手巧,做得可漂亮。”
“那是,过节时才热闹呢。对了,刚才二公子派人来传话,说老爷吩咐将迦陵剑取去。”
“行,你进来吧。”
秦秀挽起她的胳膊,两人笑语晏晏地聊着闲话走进书房,看起来平日里关系不错。
白潇正不知躲到何时,突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秦秀尖利的声音响起:“快来人……”林汐的嗓音瞬间盖过她:“秦秀反了,拿下她!”
众侍卫围拢上去,尚来不及辨别是非,白潇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身后,左拳砸向一人太阳穴,右手竖掌成刀砍向另一人后颈,左右脚分别踹中两人心窝,肩膀用力一顶,将最后一人下巴顶断,转眼之间撂倒五人。
林汐秦秀正在酣斗,屋内裙角飞扬,剑影重重。
白潇一眼扫去,屋内布置尽收眼底。墙上挂着一副荆江水域图,密密麻麻标注着城镇、港口、航线和涡流;书架上层层叠放着麻线装订的手书札记,随意摆放造型各异的木制船只,滑轮帆架这些细小物件都一应俱全,做工十分精细;角落里还有一张简易卧榻,被褥均是当季的,显然主人常在此处休憩。
白潇抓起案台上的双龙祥云歙砚,翡翠的、象牙的狼毫笔,也不管价值几何,专门对准红裙砸。
秦秀哀嚎一声,狼毫笔刺穿她的小腿肚,白潇扑上去将她双臂压在身后,膝盖抵住其背,喊道:“你去找!”
林汐立刻收招,看似随意地翻开书架上《连山》《归藏》《南华经》等几本书,每本抽出一片薄薄的三角形或方形黄铜书签,而后推开一扇书架,在方形暗格上将那七枚碎片拼凑成整。
七巧板……叶雁飞真会玩。
暗格里唯有几本账簿秘籍,没有迦陵剑。
林汐忿然作色,细剑抵住秦秀后脑勺,斥道:“迦陵剑呢?”
秦秀转过头,任由剑锋在她脸颊上划出血痕:“林汐,我没想到。”
林汐一剑刺穿她的手掌:“说迦陵剑!”
秦秀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打湿后背,颤抖着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林汐冷厉道:“我来叶家不是为了交朋友,我没有朋友。”
“五年前,你初来叶家,我念你年幼,对你多加照拂,你也教我写字、弹琴。我们在沙湖湾并肩作战,在澧阳县一起逃命,在云梦的时候实在找不到吃的,你我靠一块面饼坚持了三天。”秦秀看着她,又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我和这帮兄弟,是真的把你当姐妹。”
“不要跟我说这些!”往事没有令她半分动容,林汐仍然是一张凛若冰霜的脸,“迦陵剑在哪?”
秦秀闭上眼:“在千里船造。”
林汐举起细剑,眼神中终于有了不可觉察的触动。
“秦秀,来生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