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上弦月悬于漆黑的夜空，倒映在平静的江面之上。白潇沿着土路飞驰，两旁是稀疏的树林，一株株满条红、马缨花、桕子树混杂着野蛮生长，月光将树影投落在地面的杂草之上，隐约可见无数繁星般的无名野花。
她深吸一口气，树叶的清冽、野花的馨香浸入肺腑，那梦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身后跟着一串叶家门人，各个挥舞着长牙利爪，像一只蹒跚爬行的巨大蜈蚣。
白潇在宽敞江畔停住脚步，剑尖斜下，昂首回身。
叶北山持刀止步于不远处，脸上黑气腾腾，目光凶戾毒辣。叶家门人举着火把刀剑，将她团团围成一个扇形。
“叶北山。”白潇挑衅道，“敢和我较量较量不？”
“你也配和我较量？”叶北山展开长刀“天狼”，正要呵斥，白潇抢着笑道：“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想杀谢问舟？真是痴心妄想！”
叶北山狂妄惯了——叶雁飞自然是欣赏他的狂，认为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怎么忍得了谢问舟接二连三的大肆挑衅，甚至把近几日与漕帮的冲突也算在了他头上。他的人跟了整整四天，几次试探均未奏效，没想到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谢问舟终于栽了！
狂妄归狂妄，他也知道机会难得，必须速速解决，于是不顾激将法，喝道：“不要中了此女奸计，大家一起上！拿下她！”
门客们蜂拥而起，白潇早有准备，一个斜雨纵跳出包围，长剑绷成一条直线遥指叶北山，眼中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擒贼先擒王！
叶北山悍然迎战，长刀闪着熠熠罡气正面对抗，与潇湘剑摩擦出一片炫目火花。长剑顿时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甚至能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喀嚓声，就像内部的筋脉在一条条崩断！
白潇不给他压制的机会，手腕猛烈向后翻转，潇湘剑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而后爆发出三点精光，在那精光熄灭之处，长剑横空出世，剑锋所指，近在咫尺！
——摩天有光！
叶北山惨叫一声，右手腕喷出一条细长血线！他咬紧牙关，任凭鲜血如注，长刀变幻出千百条江流，澎湃着惊涛巨浪向白潇卷来！
白潇提腕剑尖猛向前下为点，剑身杀气凛冽，宛若气势汹汹的金沙江咆哮袭来，千溪百川尽数断流！
与此同时，黑色刀光像是无边旋涡将她团团围住，撕皮扯肉的疼痛让她厉声大叫！
两人俱是蛮横之徒，甫一交战便没想着留下活口，竟是不管不顾，招招杀着，全身上下的要害皆暴露在外，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刀光剑影给两人包裹了一层光怪陆离的外壳，叶家门客有心相助，又心存忌惮，一时无人敢近身。
“叮！叮！”两声，潇湘剑和天狼刀同时落地。
鲜血糊住了叶北山的双眼，他嘶叫一声，纵身扑向白潇，两人在地上翻滚数圈。这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白潇压在身下，十指狠狠掐住她脖颈！
空气被强行截断在外，白潇表情痛苦扭曲，双手力拽其指不得，恍惚中脑海间霍然闪现一抹灵光——“琴棋书画，皆为我用”！
她卷曲着手臂在地上乱抓，突然摸到一片被江水卷上岸的蛤蜊壳。她拼尽全力，以指尖残存的一丝一阳正气决为引，将蛤蜊壳狠狠插入叶北山眉心！
同一时刻，叶北山胸口猛地刺出一段黝黑刀尖，幽幽反射着一点妖异血色！
谢问舟来得悄无声息，转瞬间已杀了七八人。他一脚踢开叶北山，弯腰抱起白潇，面对一地的尸身残骸，血色长刀一展，悍然而立！
刀口上犹自躺着墨黑鲜血，一滴一滴往下坠，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那水洼倒映着谢问舟铁青的脸庞，凶狠的双眸闪现狼一样的青光。
众门客失了头领，已然失了气势，竟被他的戾虐目光逼得后退一步。
谢问舟夺过一匹骏马，先将白潇抱上马背，而后飞身上马，一扯缰绳，在众目睽睽之下疾驰而去。
…
骤然涌入的寒气刺痛咽喉，白潇匍匐在马上大口咳嗽，背上肌肤一道道撕裂的疼。
耳畔是江水滔滔不绝之声，掩盖了谢问舟的沉重呼吸，直到身后那人越来越重，火热的胸膛贴着她后背，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
她抓紧缰绳，问道：“你怎么了？”
谢问舟没有吭声，身子缓缓向一侧倾斜。
马儿失了平衡，骤然抬起前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将谢问舟和白潇掀翻在地。随后它一抖鬃毛，原地来回踏步，浑身散发着重获自由的喜悦，埋头去嚼路边野草。
白潇赶紧将谢问舟的头揽入怀中，这才过了不多时刻，只见他双眼紧闭，两颊凹陷，面色唇色呈现出一种病入膏肓的灰白色泽，身上一会烫一会凉。
两人从成都到江陵二十来天，此人虽然性子恶劣，但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何曾见过他这般狼狈。
她又慌又怕，握住他的手腕，缓缓输入内力。过了良久，谢问舟脸上才稍微有了气色，慢慢张开眼睛，发出一声微弱喟叹。
白潇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谢问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白潇：“……”
谢问舟：“唉，大意了……”
白潇顺着他衣领摸下去，并没有摸到成片的潮湿血迹：“你哪里挨刀了？”
谢问舟无力地拦住她的手：“别乱摸……我没挨刀，你才挨刀呢。”
白潇的刀伤没有伤及要害，她也不甚在意，更担心谢问舟的情况：“可你脸色这么差。”
“这是内伤，看起来厉害。”说罢，好像为了证明真的很厉害，谢问舟捂住胸口，从喉头里咳出一大团新鲜的黑血。
白潇的心猛地一沉：“这得赶紧去看大夫吧！”
“普通大夫治不了，别浪费时间。”谢问舟吐掉瘀血，胸口反而纾解三分，遥望着朦胧的东边，喃喃道，“叶北山死了，叶雁飞马上会知道，现在必须去叶家主宅。去，把那匹马牵过来。”
白潇咬着下嘴唇：“为什么？不应该先去看大夫吗？”
“去汉江渡，我不想费力与你解释。”谢问舟气息奄奄，轻声道，“听话。”
白潇依言将马儿牵了过来，却摩挲着缰绳，不愿递给他：“那我一个人去，可以吗？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试试。”
谢问舟皱起眉头，下意识要反对，那个“不”字却被他硬压在唇底，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良久，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还记得前天在汉江渡，我带你去看叶家的湖心大宅吗？我还在正对宅门的一棵桑榆树上，刻了""谢到此一游""？”
“……记得。”
“叶家大宅四面环水，平日皆以小船往来，但为给自家人留一条生路，叶家先祖修了一条水下密道。”
“之前我让林汐仿制一把钥匙埋于树下，你去取出后，到北门湖畔找到藏在杜鹃花丛里的暗道入口，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进入叶家。那大宅的西北方向，是叶南风的‘在彼中河居’，你找到林汐，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谢问舟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额角渗出黄豆大的汗珠，那脸色越发灰败，像蜡烛燃尽即将熄灭的火苗。
他闭目休整片刻，待呼吸平顺了，又交代：“你只要见到林汐，这事儿就算成了。千万不要勉强，尽量不要动武，保护好自己。”
“你为什么一定要迦陵剑？”白潇再也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疑惑，“是为了前朝秘宝，还是……与我龙门剑派有什么渊源？”
谢问舟叹了一口气，脱下没穿几天的青黛长袍，将那下摆撕成碎条，认真给白潇包扎了手臂和背上的伤口，然后将那半截破烂长袍给她披上，遮住露出肌肤的后背，有气无力地说：“去吧，龙门山的小姑娘，那是你的剑。”
白潇把谢问舟搀到林中，用灌木丛和野草将他身影挡住。
“我会很快回来。”白潇说，“你哪也不许去，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谢问舟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