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姐夫病重
在远离市中心的郊野之际,有一家并不出名的民办康复中心。红色的砖墙高高耸起,平日里,铁门紧闭。唯有当救护车送来重症患者时,才敞开大门“迎接”。这里入住的多为久病的老者、几乎走到生命尽头无医可求的病人、抑或一些被正常人裁判为“精神病患”的男女。虽然叫做康复中心,却很少有人真正康复,返回另一个社会。这里区隔了当今的世界,让他们过着另外一种自己的生活。
在这里,刚入住的人无论年纪,无论出身,都被称作“新人”,而逝者则被称为“老人”,从新人到老人,相对常人世界,流程短了许多,这让大多数人更加珍惜、平和,当然也不乏例外……
晚上大约八九点的时间,各房间纷纷熄灯闭户,曹护士长一间间查房,催促休息,在长长的安静的走廊里,老旧的日光灯昏昏的照着她高大强壮的身体。待到巡查一圈折返至一楼,走廊东头的104,仍然房门敞开,里面似乎还隐隐闪着灯光。
曹护士长顺着那方向走到门口,正要敲门提醒。望见里面那个瘦瘪的男人,她抬起手,又放了下来。
他仍然那么安静的坐着在床边,如同护士长第一次巡视的时候,双手安稳的落在膝盖上,眼睛直直盯着另一只空荡荡的床铺。
曹护士长向那只空床望了一眼,便麻利的走到男人身边,微微弯下腰,“秦天,关大爷这几天感冒,你帮我去他那屋照看一晚,今天就我一个人值班。”
这个被护士长称作秦天的男人,七八年前被家属送到这里,距康复中心的档案记载为“严重心理障碍,抑郁,脑功能紊乱,认知、动作、行为等均呈现明显异常……”。档案记录得着实严重,但这些年,他却是护士们公认的,这里最让人“省心”的患者,按时吃喝,按点睡觉,除了不愿与人交流,成天迷迷糊糊的活在自己的科研演算世界里,这个人几乎不是病案中写上去的那个患者。自从住进康复中心,“104二床”便成了他的第二个名字,而就在前一天,“104一床”那个唯一能与他攀谈几句的室友,因为膀胱癌刚刚离世。
秦天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曹护士长这一问,从窒息中抢救回来。他定了几秒,微微的点了点头。
“把被子带上”,曹护士长用肉肉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天慢吞吞的抽起被子,抗在肩上,另外一只手拉开抽屉……里面厚厚的一摞演算草稿本。
“这些不要带了”曹护士长一把推上抽屉,“关大爷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夜里就不要打扰他了”。
秦天没有反驳,趿拉着鞋来到隔壁105,奉命“照顾”这位已经鼾声大作的关大爷。
曹护士长打开昏暗的小台灯,把他安置在105二号床上,低声说,“来,把被子放好,衣服脱了,赶紧上床”,曹护士长抬手要帮秦天解开上衣扣子。秦天却把身子一扭,双手捂在扣子上。
“好,随你。”
秦天和衣而卧,乖乖的躺在床上,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护士长给他塞好被子,把台灯一关,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停住回头低声叮嘱“关大爷有事儿就叫我”,咔嚓一声,105的门关上了。
秦天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耳畔是护士长远去的脚步声、继而是关大爷的强健有力的呼噜声、继而是滴答滴答的秒针声、继而是这层楼里不知哪位起夜的行云流水之声、继而……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秦天的身上似乎都有些酸痛了。他解开外面的病号服的衣扣,把手伸进里面的衬衣兜里,一张褶皱的信纸摩擦着重重包围的布料,被掏了出来。
他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就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月光,再次打开了这张纸。纸上是“104一床”的字迹:兄弟,追了你这么久,东西我终于拿到了,在此别过。千万别后悔你相信过我,那东西着实对你无用,何苦守着,我也是帮你解脱了。对了,多谢一床的兄弟,把身子借我这些年,再不相见!
这封读了不知多少遍的纸条,被紧紧的攥在了秦天手里,月光跟那只惨白的手一起颤抖。秦天浑身蜷缩在一起,像是降临了巨大的恐惧,一口将那纸条塞进嘴里,狠命的咽了下去。
他走出了105,蹲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中,嚎啕大哭……
第二天一早,这个可怜的男人被正式搬迁到了“105二床”,由于被认定是“受到室友去世打击而旧疾发作”,护士们加紧了对他的看护,并且拨通了家属电话,要求马上到康复中心商议“康复措施”。
这家属,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勉强被简鸿安抚下来,刚刚决定再感受一下工作氛围的晓甜。
早上8:30,晓甜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接到了康复中心的电话,面对电话中所描述的“病情突然复发,并有恶化的可能”,她几乎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她微信与简鸿请了假,只说“家里突然有点事情,要晚到一会儿”,便换乘了地铁直奔康复中心。
推开病房的门,司晓甜几乎被这情景吓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一个身高一米八,身架魁梧的男人,竟然消瘦成这样,衣衫凌乱,目光惶恐。她站在门口,竟然一时不知是否要进入房间。
秦天蜷缩在床上,见这姑娘不知所措,硬生生抬起头向前够着,示意她走近些,晓甜这才赶紧踱过去,看着他的苍白的脸年轻的姑娘只是泪盈,甚至不知如何安慰。
秦天让晓甜俯下身,“我要回老家办些事情,越快越好。”
“回老家?姐夫,你要做什么?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在这里呆着,晦气,每天都有人病重,都有人死掉”,秦天目不转睛的看着晓甜,“我要出去透口气。”
“姐夫,一床的事我听护士说了……你……”
听到晓甜提起“一床”,秦天双手攥紧了褥子,他闭上眼睛,紧锁眉头,“别再提了,求你……”
“好好,我不提了……那你去我那静养几天,我请假陪你……怎么样?”晓甜试探着,“每天带你去公园走走、陪你打打乒乓球……”
“不!回去!我不要在这呆着,我讨厌这里。”
“为什么非要……”晓甜不解,但仍旧勉强微笑哄着“姐夫,回去了咱们也没地方住呀?就我妈那个臭脾气,说不定更让人生气呢,你说是不是”。
“晓甜,你给我听好,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死在这里,这是个什么鬼地方?!监牢!日日都是酷刑!我只能像傻子一样,”秦天说着,头上竟暴起了青筋,“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会成功的,终有一天,我要回去!回去!”
“我懂的,姐夫,你别急…”此刻,晓甜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简鸿的来电,她犹豫片刻,还是塞回了包里,“你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晓甜又搪塞安慰了几句,承偌一定想办法尽早回家之后,方才被姐夫“允许”退出了房间。她听曹护士长抱怨了几句昨夜一宿没合眼的辛苦,千恩万谢了一番,便去104收拾秦天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