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绝境偶得
大火扑灭之后,冥府众兵统领尊者亲自前来督导押解,欲带回冥府刑审。走出那五丈多高,已被烈火灼得斑斑驳驳的漆色正门,洪鸠神态平静、步步稳健,交战之时散乱的灰白头发,已被重新梳理妥当,那身寿宴礼服,也还保持着平整和华贵的形态。
而遙光老鬼也正于此集结队伍。除柳燕还在外复命,只见,连同遙光在内诸位战士均骑于骏马之上,各个桀骜不驯、铁骨铮铮,好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昨日悍将今枭雄”的气魄。红眼山雀也正栖于遙光肩上,似与遙光耳语着什么。
洪鸠批枷走过,见遙光在此,停下脚步,咧嘴笑了起来,“宿命,真真是想尽法子也逃不过”,他伸手示意遙光附耳过来,”等了这么久,遥光你终于被老夫盼来啦”随后大笑起来,身后冥府官兵见状推搡过来,将他带走。
遙光心中一紧,正要下马追问,冥府尊者随着押解的队伍走了过来。遙光下马,上前拱手施礼,“有劳尊者亲自前来”。
冥府尊者,乃冥府众兵将之首,执掌冥界一概□□惩治之事。他身材修长而健硕,全身着一粗布月白长袍,浅灰色的披风,腰间束着铜色金属腰封,白发及地,脸无血色,却面目平和,眉宇间倒有仙风道骨之感。
尊者见此,停步答道,“此案多亏尔等设计,洪犯一众,私越冥界,害人性命,已犯冥界数罪。且牵连甚广,再不追究,就乱了两界之规,此次借你之力一举攻破,也算除了那落迦一大祸患。”
“皆为遙光之责,竭尽全力便是。只可惜尊者没能列席亲见洪鸠之罪证。”
“这倒无妨,洪鸠之罪早已昭然,不差这一时了”,尊者刚要转身离去,又回过头来,”弋朗一伙很久没有动静了,若再出现,纠缠于你,来报我即可。”
“多谢尊者挂牵,确已经很久没有弋朗的消息,像在那落迦消失了一样……此乃遙光生前孽债,不到万不得已,必不敢叨扰尊者相助”,遥光拜谢。
两句寒暄过后,洪鸠已被送上刑车,往那山下飞一般奔去。遙光转头与亦殊相视,“赶紧去天涯洞”,亦殊言到,抽动着马鞭。
“宫辛带路!”遙光一声呼唤,红眼山雀“吱”的一声,直飞云霄。
遙光一众快马加鞭,不久便来到这天涯洞外。说是天涯洞,其实从外面看来,并没有洞口,而是在云雾缭绕中的一独门独院,如人世的一间寻常客栈,院门半掩,院中有徐徐的凉风吹出来,使这雾气愈发萦绕盘旋。如此重地,却无值守侍卫。
“有人来过了”,亦殊下马查看,“但不是冥府官兵。”
“他们可没这么快”,遙光示意其他几位在外等候,他与亦殊、闪驹先行进入。
吱啦一声,遙光推开院门,雾气突然浓重起来,甚至不能看清院内的情况,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地上一条细细的水渠,水流急而不湍,不时有大个儿的深蓝色浮萍顺流游过,看似是进入客栈的唯一途径。遙光、亦殊、闪驹分别踏上三只浮萍,随着水流,穿过扑面的雾霭,向前行进。
慢慢的,前方一扇枣红色的大门慢慢打开,遙光等不知不觉,已站在大门之内,迷雾很快消散而去,展现在眼前的,却真真是一间小客栈,形形色色人等往来其间,打尖儿的、住店的、歇脚的、算账的,好不热闹,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三只罔魅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
“洪鸠老鬼,万死不惜,这些活生生的人,不知道哪天就做了他的刀下鬼,成了一具盛着罔魅的行尸走肉”,遙光狠狠的说。
闪驹用手在一位歇脚老妪的面前晃了晃。
“他们是不会看到我们的,这是两界的规则”,亦殊点破迷津,“除非我们借用了他们的身体”。
“若我们早有这等途径,恐怕也不至于……”闪驹若恍然大悟。
还没等他说完,遙光猛的转身唰的将剑拔出三寸,”你小子想去十八层地狱逛逛,我成全!”
“好了,他只是说说罢了”,亦殊劝着,将手压在遙光的剑柄上。
剑虽入鞘,但洪鸠临走前的那句话,又出现在遙光耳畔。“他到底是谁?”
“免不了也是局中之人吧”,亦殊边答着,边在这小客栈里,四下里仔细查看。在那落迦混迹,她早就能对任何可能,面无惊澜。
眼前这间屋子,并不宽敞,看来只是这间客栈的待客大堂,木制的结构,陈设甚为简单。三张榆木大桌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桌上的竹桶和插在里面的竹筷,必定使用了多年,已变成了顶深的褐色。
打尖儿客人的餐食也及其简单,不过是青菜、素面、馒头之类的罢了。五尺长的柜台前,精瘦的掌柜和大腹便便的住客正在讨价还价,喋喋不休。只有他身后那满墙的酒坛,还彰显着主人家的几分好客之意。大门外便是一趟集市,商铺林立,人流混杂,熙来攘往。
闪驹自知言语鲁莽惹恼遙光,但深处此境遇,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想到,两界之间,竟然只隔一院落”。
“只怕没那么简单”,亦殊眉宇间露出一丝紧张,“你可曾找到通向客房的门?”
果然,面前情景历历在目,可整个客栈里,除了他们进来的入口,以及客栈大门,竟没有别的出入口了。
遙光深感这其中之蹊跷,他径直向客栈大门走去。他走出了客栈,那一步踏出去本应是喧闹的集市,但正如亦殊所言,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遙光重新由他们来时的入口回到了客栈的大堂。
瞬间,三位相视而立。
“定是陷阱!”亦殊话音未落,整个客栈突然垮塌,地面持续下陷,随之,眼前所见均消失殆尽。命悬一线之际,亏得三位身手了得,竭力向上跳跃攀爬至平地,一阵天崩地裂之后,并无半点损伤。但原先客栈所在之处,却只剩一硕大坑穴。
坑穴中,碎石堆积,中间崩开一条巨缝。三位还未来得及细究原委,忽见一白衣女子,坠落于坑穴之中,侧卧在巨大裂缝边缘,已不见动弹,而那裂缝还在不断扩大,必当设法施救。遙光毫无迟疑跃下坑穴,将女子挎上左肩,飞快远离巨缝,此时其余勇士已火速策马赶到,合力将其从坑穴中拉出。宫辛鸣叫不已,他一眼认出,这女子正他日日陪伴囚禁于洪宅的玉娆。但何故出现于从,情形紧迫,来不及多说,闪驹将其翻上马背,策马扬鞭,随队伍即刻撤退。几乎同一时间,更多的地面开始塌陷,坑洞内已裂开成一深渊,漆黑不可测其底,且轰轰之声,响彻遍野。
待轰响乍停,脚下平稳,昭羽骑一队勒马回首,四野灰暮,雾霭寥寥,唯有一深渊,方圆足足半里,如血盆大口,似欲吞噬万物。
“洪鸠老儿果然狡猾至极,宁愿玉石俱焚”,遙光言道。
“以幻影做屏障,凡出现丝毫闪失,入侵者与隧道一同毁灭,这确像是他的手段”,亦殊向那深渊望去,又回过头注视遙光,“只是,如此工程,洪鸠真是舍得。”
“当然舍得,他是‘断尾’的好手,宁可损一时,绝不败一世,如若不然,他早就被冥府缉拿,枷锁缠身,哪还用得着我们出手。”
遙光话还没说完,忽闻闪驹喊过来,“她醒了!”
玉娆此时已渐渐恢复了神智,闪驹将其扶下战马,半卧半靠于乌岩之上。诸勇士围拢过来,宫辛飞起啼鸣几声,落于她手边。玉娆落难之中,忽见爱宠,惊喜交错,虚弱的抬手捧起宫辛,”你因何在此,竟是我错了,不该与你为难”,泪眼婆娑。宫辛见昔日望晓筑的女主人竟今日如此境遇,不由得也悲伤啼叫,在玉娆手中蹭了又蹭。
因宫辛作为遙光安排在洪墅的‘细作’,以玉娆院内玩宠作为掩护,时时将洪墅各种情报及玉娆与申屠公秘传递信息之事回禀至遙光,因此,整个昭羽骑对于玉娆在洪墅的身份并不陌生。
亦殊遂俯身唤道,“玉娆姑娘。”
此时的玉娆经过一番折腾,仙姿体貌大不如在望晓筑时的情形,衣衫褴褛,秀发披散,遍身泥渍污浊,醒来乍见眼前一群彪悍骑士,满面倦怠惶恐之色。
然而,让玉娆惊讶的是,眼前发问之女将却是如此恰似前世故人,还是那张菱形脸阔棱角分明煞是风流,还是那双丹凤明眸内勾外翘俊气逼人,唯有那一张曾经的桃色薄唇失去了当年的血色和生动,已变得惨白而沧桑。
眼前的她,真的是生前的那位故人吗?为何出现于此?她经历了什么?难道跟我一样遭遇万劫不复?前世的那场导致她如今下场的巨大变故,突然在她身体里破开了尘封。生前的遭遇和冥界一世的孤苦惨淡,涌动着她不顾一切的想与故人相认,但几经患难,她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妄为的小女子,纵然尚且心神未定,她还是让自己尽量清醒。
“你……是谁?为何认得我?”玉娆试探着。
亦殊迟疑一下,心想,她一久困洪墅内院之女,与我未曾谋面,此般境遇之下,想必此时还在惶恐之中,于是答道,“姑娘莫怕,可听说过‘昭羽骑’?”
“昭羽骑……”玉娆睁大双眼,那瞳仁里涌动起光芒。
“我为昭羽骑亦殊”。
此语一出,玉娆形容大变,双眉凝结,她奋力坐起,双手紧握亦殊手臂,“可是当真……”玉娆抬头见四周围拢的勇士,虽不能一一叫上名字,还是记忆中模糊的形容,“你们……果真……”之后还要继续说什么,却几乎喘不过气来,瞳仁紧聚,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巨大的苦楚瞬间降临。
“姑娘?!”亦殊顿时无措,只得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单薄的香肩,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玉娆咬着已经青紫的嘴唇,从万般的痛苦中,挤出一句话,“你可记得东殊姐姐?”
一言即出,亦殊震惊,殊不知,东殊乃是亦殊生前同胞之姊,当年两姐妹一同作为陪嫁侍奉,伴缱瑜公主嫁入将军府,能问出此话,必是生前旧交。
遙光本站在亦殊身后,正琢磨如何处置洪鸠雪藏的这位枕边女子,听到此,他一步跨向前来蹲下身躯,“你是谁?!”
玉娆忽见眼前男子,瞬间崩塌,泪水决堤而出,声音几近嘶哑,“遥光校尉!”
遙光亦不禁惊诧,在这阴司地狱,除昭羽骑兄弟,还有谁能唤出“校尉”二字。
“我是沈大将军府中侍女。”
整个气氛死一般凝结,多年前,他们还生为人杰时的一幕幕翻涌至每一个昭羽骑勇士的眼前,虽然一直在寻找线索,这个女子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意外而又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