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枪暗算
话说这会儿的洪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雕梁画栋的贺寿厅堂灯火通明,寿星的座位面向大门,左右各有两排席地座位和案几,上百名宾客陆续赶来,各种大大小小,牛头马面,似人非鬼的罔魅们,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
遙光老鬼和亦殊被安排在左排第二的位置,旁边依次坐下的都是洪鸠曾经或如今的“金主”们,唯有第一个座位,尚且空着。闪驹则紧邻遙光和亦殊坐在后排。这其中也有不少颇具背景的罔魅递上名帖,或主动走过来寒暄,均由亦殊接待了。
正此喧闹之时,众位宾客头顶上巨大的屋顶慢慢变得透明,直至抬头望苍穹,便可看到深邃无底的恐惧,唯有三颗星宿闪烁,霸占着这片深寂。紧接着,厅堂之内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四面原本雕龙画凤的墙壁,开始消失,起初并没有引起注意,直至些许冷风袭来,宾客们开始找寻这与那落迦污浊霾气截然不同的气流的根源,这才发现,随着墙壁的消失,四面呈现出的,却是与人界景色无二的绝美景色。涌动着碧波的海洋、层峦叠翠似有人迹的山峦、广袤无垠骏马奔驰的草原、和皑皑白雪覆盖屹立于深蓝色天幕中的雪山。
顿时,这个空间里没有了一点声音,那些被捆锁在那落迦告别人界无数载的罔魅们,那些喋喋不休忙于寒暄和谄媚的宾客们,还有那些被洪宅役使□□的家奴们,呆呆的看着这陌生而又恍如隔世的一切,鸦雀无声,甚至,低沉的抽泣声四起。
“低估了这个老鬼。”遙光轻声冷笑,那声音怕只有身边的亦殊才能听见。
“他恐怕已经能去到人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了”,亦殊向遙光身边略微靠近了半步,低声说道,“但这些,只是幻影”,她摆头示意遙光看这四块景象的边缘,即使在黑暗中,但努力甄别,并不能看出,无数鬼奴错落堆叠相互缠绕着,在四面墙上分别围成四个巨大的边框,而这些罕世美景,均呈现在边框之中,与刺绣的撑子一般道理。
突儿那只红眼的小雀呼啦啦的从众宾客头顶飞过,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是从重峦叠嶂中飞下来一般,又忽而返回到那个世界。遙光眉头微簇了一下,但瞬间恢复舒展。亦殊转头与后排闪驹快速的完成了目光的交汇。
众宾客正沉浸于这虚幻的人界美景,忽而,似从那翠绿的山峦上走下一人,且愈来愈清晰真实。一身金络华服,又似带着山中仙气。顿时笙管笛萧响起,各色鬼奴盘踞四壁上手持各样乐器简直像一面盗版的罗汉墙,一齐奏乐起来。
“哎呀,寿星大喜,寿星大喜……”众宾客像是对迷局的恍然大悟,突然全部面向那从山峦走下的人,以各种奇异的肢体方式,贺寿道喜。
寿星走下幻影墙壁,走到主位前,向左右两边最临近的诸位宾客纷纷拱手致意。遙光老鬼自然也上前寒暄了一二。混乱中,洪鸠忽然发现,左手第一位客席空空如也,这位宾客迟迟未到。身边绿皮鬼见状,赶紧与它家主耳语一番,才退下了。
“各位,承蒙赏识,来我鸣绝山一坐。”洪鸠翘起小手指头,慢慢悠悠的开了场,“我洪某人无才无德,如今在冥界小有一方水土全靠各位抬爱。”他眯缝着眼睛,双手略捧出个作揖的姿势,并向两旁顶重要的几位宾客频频点头。“须臾浮生无数载,吾生似吾死,吾死即吾生。如今是生是死又有何妨?老夫无他求,逐利终生,只求这日月星辰终相伴,只为这一方太平。”
“洪鸠老兄,此言差矣,”右手第一客席的申屠公首先打断了寿星的开场,“怎得如此悲观,什么‘生又何妨死又何妨’,老兄你如今之所能,哪里是在人界之时所比?你我兄弟同心”申屠公伸出右手指向修仁与必勒格,“有何不能所及?”
申屠公、洪鸠、修仁、必勒格四位的关系,在那落迦并不是什么秘密,申屠公豪不见外的与洪鸠呼应,其一,是想向满场的那落迦权贵再次证明这个组织的稳固,其二,也是想乘洪鸠兴致正高,为刚刚的不快打个圆场。申屠公说到此,修仁、必勒格相互对视了一下,为了顾全颜面,也就勉强点了点头。
“同心不同心的,老夫不敢说,可有一点,我明白,是在座诸位成就我洪某的今日,我洪鸠从未亏待兄弟,从前没有,以后也断然不会。只要诸位共济与我,这阴阳界的盛世绵长,不属你我,更待何人?!”
此言一出,在座宾客无论是奉迎者,还是观戏者,皆应和起来,又是一番人界盛世的场面。
突然,一声厉鬼嘶鸣,划破整个洪墅,打乱了这一团和气,众宾客瞬间暂停了一切动作。只见一黑衣绿皮罔魅夹着一把长刀惨叫着要闯入寿宴正厅,被门口守卫强拦住。
“家主,八风和兄弟们都被杀啦!家主啊!”
“放进来!”洪鸠一惊,脑后束起的发结嗖的一下,松开了。面前宾客虽未注意到,但身后的家奴见状,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
绿皮罔魅连滚带爬进入正殿,一席黑衣破破萨萨,几乎不能遮体,双臂和后背还溢着脓水,好像刚被兵器戳穿过。它扑通一下趴在了大殿之上,把长刀高高托起。“求家主为兄弟们报仇呀!”
他并不是八风手下,而是之前被遥光钉在乌岩上的朱砂。
洪鸠定睛一看,那正是八风随身携带的□□。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在这绿皮罔魅的头上,尖声喊道,“快说!”
绿皮鬼一边说一边大哭,“苏鹤卿在沿路设了埋伏,凶器上都沾了赤极河的水,兄弟们一个都没剩,全都……家主,报仇啊!”寿宴正堂的所有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事件震慑到了,整个寿宴现场,此时被绿皮鬼的嘶叫和哭声,笼罩起来。闻之,顿时洪鸠的花白头发全部腾空而起。
对于申屠公,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控制,甚至有一瞬间,他的意识像完全被抽空。这是怎么回事?他比包括洪鸠在内任何一个都更想知道真相。这是真的吗?为什么苏鹤卿会起了杀心?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这一定是八风先动了手?是什么掀起了激战?或者是洪鸠早已起了疑心?到底哪里出了错误?
所有问题充斥了他的意识,但情急之下,他只能说出一句话:“不!这不可能!”
洪鸠夺过八风的□□,摸索着上面曾随八风四处征战的痕迹,突然将眼神转向申屠公,杀气阴冷。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苏鹤卿现身在何处?我要当面问他!”申屠公申辩。
绿皮鬼从袖口一掏,一把胡须被他扔在地上,“八风死了,他能活?!”
申屠供大惊,他附身看去,那确实是苏鹤卿白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此时已不是辩驳或追究的时候了,众多武装的洪墅府兵,已鱼贯进入贺寿正厅,引起在座一片骚动,洪鸠贴身护卫也瞬间围拢过来,各个刀将出鞘。
见局势不好,修仁与必勒格早已趁乱退到人群之中。
“申屠公,你!是要反!”洪鸠紫红色的嘴唇抽动着,咧嘴笑开。
“事已至此,我们把话都挑明了吧。你派八风去做什么,我申屠可是一清二楚。你洪鸠不仁不义在先,早就抛我等兄弟于脑后,独自敛财,诓人性命。老夫以兄弟和睦之大局为重,暂不戳穿于你,你却砍我臂膀,屠我手下,如此,再不能忍,也不必忍。”申屠公拔出随身短剑,身边三侍从也摆开架势,剑拔弩张。
洪鸠贴身护卫见此状,瞬间提刀出鞘。
洪鸠尖声苦笑,“我不造冤孽谁造冤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呀,老弟,跟我多年,怎么还不能明了我良苦用心呢。两界的命案、一世的恶名,都计我洪鸠头上,可福祉享乐一样也少不了你们,鸣绝山一嵎的安宁万世不止!”洪鸠情绪激昂起来,仿佛还是在发表寿宴的演说。
申屠供听到此,心中气焰升腾,他万万没想到,洪鸠的阴狠被当中捅破,他竟还如此堂而皇之。
“可是你呀,却看不清我的苦心,”洪鸠突然话锋一转,耷拉下眉毛,几乎痛苦到崩溃边缘,“怪我,都怪我,是我要一意孤行成就你们,偏偏搭上了八风和一众的兄弟呀!”
申屠公虽力薄,唯有三位贴身侍卫,但割臂之痛,加之对洪鸠的厌恶到达极致,“你个奸贼!”他大喊一声,上前朝洪鸠刺去。洪墅的府兵岂是吃素的,还未等他近身,就已将其主仆四人拿下。
此时,府兵已将殿内众宾客死死围住。众宾客惶恐,其中胆大者发出了责难之声,要求散场,可发生了如此丑闻,洪鸠岂能随意遣散现场宾客。
“洪鸠你个奸贼!”申屠公虽被绑,但挣扎辱骂不停。洪鸠一抬手,手下府兵将其举起,用小臂一般粗细的绳子,将其绑在殿中柱子之上。
这下,宾客都慌了,愤懑者也偃旗息鼓,不敢再发声,满满当当的寿宴正堂,霎时间死寂下来。
“申屠老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逼我至此呢?”洪鸠从袖口里抽出手帕,冷冷的,“八风,你跟随我数载,老夫亏欠于你,今日你为我而逝,痛心疾首,我洪鸠为睚眦必报之人,断不可让你含冤而去,来人,取来赤极河水!”
恐惧萦绕的空间里,唯有一人站了出来,“哎,洪先生,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宜动刀枪啊。”遙光老鬼面目清正,不急不躁的走了过来。
“老夫肃清左右,不想坏了遙光老弟的雅兴,莫怪莫怪。”
“这倒无妨,只是,洪先生这一番动静,当着满棚宾客,知道的自然明白先生是为手下复仇,恩怨分明,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要在那落迦称王为霸。”
洪鸠眼珠一转,顿了片刻,“岂敢,有遙光老弟在,谁敢在这那落迦造次。只是,老夫到是要求遙光老弟你给做做主,给八风讨回公道!”
遙光浅笑,端起身边的玉盏,“依我看,不如大家品品这上好的清流之气,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