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次日未时,门房来报前日的锦衣卫大人今日又登门了。
井谦刚把写好的大字给佑哥儿,嘱咐张妈妈勿让小孩再吃点心了,便匆匆赶往厅前。
见蒋美人今日穿了件青色直缀,头上未带方巾,只用了根白玉簪子簪了起来。
井谦心中一哂:好个学生模样的打扮,衬地端是个玉琢翡砌的读书人。
引了他上座,又唤了双瑞上茶。
井谦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免得直接进正题有点唐突。
“蒋大人,学生本是安东县人,因准备入府学读书,便着家仆买了这处宅子。住进来一月有余,倒也安稳。”
“只是徐家小姐过身之前,仆妇中就有流言称徐家有鬼,就连家中小儿也曾在夜间见过鬼影。”
“学生自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便在前日晚上安排了书童和管事的查看。不料发现徐府竟与歹人有牵连,鬼影应是这些歹人翻墙的影子。”
井谦顿了顿,觑了一眼蒋铎,继续道。
“原以为是歹人作怪使得徐家娇客惊恐而亡,但学生听说城内有三寺一宅闹鬼的谣言,竟还有些不敬的童谣流传,又想到歹人言语中提到的大事。学生心中疑虑重重,故劳烦大人跑这一趟。”
井谦言罢起身,长长一辑。
美人对他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让了井谦上座。
“今日前来,是私事,并无甚么大人。小井案首可以唤我幼安。”
井谦忙也报上自己表字,心中感谢王提学,叹果然文官思虑周全,明朝文官更是其中翘楚。
“那日前来拜访本是幼安的私事。”
蒋铎顿了顿,继续说道。
“因日前受家中所托,往徐家送节礼。正碰到徐家出殡,听得路人所言,甚觉徐家丧事办的草率。这就想问问徐家邻居是否知晓一二,惊扰了纯熙贤弟,倒要给你赔个不是。”
见蒋铎拱手致歉,井谦直道不妨事。
这三两句话说完后,竟一时无人再言语,气氛有些尴尬。
“幼安兄,这件事尚有些许疑点,可否随我前往书房一叙?”
井谦在桌上叩了叩手指,率先打破沉默。
蒋铎见他一个小小少年,言谈中硬摆出老成的模样,心中颇觉可爱。便点头应许,起身随他往书房走去。
还未进书房门,见得一小孩儿从房内跑了出来,一头扎到井谦跟前,拉着他袖子不放手。
“纯熙,这是……”
蒋铎顿住步子,出声询问。
小孩儿看井谦身后有人,牵着他的袖子好奇的张望着。
蒋铎看着身前这一大一小,俩人眨着一样的猫儿眼看向他。
心道这井纯熙今年不过一十有三,怎地有这么大的儿子?。
“这是我侄子,唤佑哥儿。”
井谦忙向蒋铎介绍小孩,看着他刚刚的表情想是误会了什么。
“佑哥儿,这位是蒋伯伯。”
蒋铎见这三头身的小孩儿一脸正色地行了礼,心道:和他小叔一样,都是小大人。
看着这孩子甚觉可爱,便解了身上一块白玉玉佩,递给佑哥儿当见面礼。
小孩儿只拿黑水银丸似的眼睛看他小叔,待井谦点头后,便奶声道了谢才接下玉佩。
井谦也向蒋铎道了谢,唤了张妈妈带佑哥儿回屋午睡,又不放心地叮嘱两盏茶的功夫即可,不可多睡。
蒋铎看着这场景颇为诧异,世间竟还有善理内宅的读书人,有趣有趣。
进了书房,井谦引着蒋铎往东边窗下的红木罗汉榻前落座。
自己走到书桌前,将昨日理思路时写的几张纸找了出来,放到了褟桌上。
“这是家中婆子去菜市街打听道的消息。”
井谦按顺序铺好纸张,指着第一张纸说道。
“城中闹鬼传言的三个寺庙的位置很妙,对应着西北角、东北角、东南角。”
“那乞儿们听到的童谣……喏,就是这句。”
蒋铎看着这童谣,细长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然后就是徐家了。”
井谦指着旁边那张纸,沉吟着说道。
“徐家出事之前他家宅内就有鬼怪之说,只是这鬼怪与寺庙的不一样。”
“不知幼安兄与徐家是否亲近?可了解徐家情形?”
井谦憋下“采花鬼”这个词,先询问蒋铎和徐家的关系。
“我们蒋家与徐家是世交,徐家小姐与我有婚约。”
井谦心中长舒一口气,幸好没说出这个词,这要是败坏了徐家小姐的名声,还不得被蒋美人暴打。
井谦连忙指向下一页,岔开徐家仆妇传言的那张。
“那歹人所言的内容,应是与徐家大郎有些交情。”
“恕弟冒昧,这徐家大郎应是握有歹人把柄,甚至可能是歹人不能惹恼之人。”
蒋铎听着井谦轻声讲解,理着脑中思绪。
心中却还想着:井纯熙这个安东县人,怎么讲地一口吴调官话,这般软绵绵。
见他骤然停住了话头,似有难言之处。
“纯熙可是安东县人?怎地说着一口吴调官话?”
蒋铎本想说点旁的事物,但一张口,便把刚才所想问出来了。
“啊?”
“我祖上原是在松江府,永乐二年举族迁到安东县。族人乡音难改,我这口音也是随着家人学来的。”
井谦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的迷茫一瞬,以为是自家有嫌疑,便急忙应道。
蒋铎打着哈哈应着,心中不免懊恼自己怎地这般胡闹。
“见纯熙刚刚似有话未讲,既你邀我来,便无须这么多顾虑。你我虽文武有别,均为陛下效忠,有话直说便是。”
“这……”
井谦沉吟着,心中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冒险。
这位蒋大人与徐家有姻亲关系,还是世交,若直愣愣地说这徐家可能有不臣之心。自己这个小小生员,一个从四品的镇抚使想捏死太容易了。
“这徐家有两子一女,大郎为妾室所出,二郎与小姐皆为正室嫡系。”
“徐家正室娘子去的早,徐千户并未续娶,只让妾室打理内宅。”
“因徐千户甚爱幼子,便将二郎带在身边教养,还让二郎在天津卫所里拜了师傅,爷俩已有两年未曾归家。”
蒋铎将徐家内宅事务一一道来。
井谦听地仔细,觉得这徐千户就这么把女儿扔给妾室教养,也太草率了。这要是被养的移了性情,不是祸害蒋家一家嘛!
这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面上显出同情之色。
蒋铎瞧见井谦的面色,因刚才那档事,不好再问询。心下更是对井纯熙好奇,觉得这人甚是有趣。
“若交由大兴县知县调查此事,幼安兄意下如何?”
井谦看向蒋铎,询问他的意见。
“若纯熙想交由大兴县便不会派僮儿来寻我。”
蒋铎低头看着井谦,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底都道了一句“小狐狸”。
“纯熙可是怀疑徐家有不臣之举?”
蒋铎正了正神色,盯着井谦轻声问道。
井谦暗暗夸赞:这位是个直球选手,甚好甚好,不用兜圈子了。
“我原是想着徐千户常驻天津卫,与徐大郎虽父子亲情淡薄,但千户爵位可世袭,大郎不必忧心日后出路。犯不上与一般歹人纠缠不清,自毁前途。”
“若此歹人并非一般歹人,可让大郎仕途登天,可能是徐家大郎结交这群歹人的缘由。”
“城中鬼怪之说四处蔓延,童谣之词更有讽陛下兴建北京皇城之意。如此蛊惑人心的手段,如史书中提到的无一不相似,所以我也就揣测至此。”
井谦言至此,搔搔头看向蒋铎。
井谦不知道的是,
蒋铎见井谦难得地少年气,吟吟笑道:“甚是有理!”
“弟有个不情之请,请幼安兄成全。”
井谦下榻,向蒋铎拱手行礼。
“莫要如此,直说便是。”
蒋铎拖他坐回塌上,让他说来。
“这歹人凶恶,我担心歹人疑心重,会对我家不利。我这刚中了案首,若此时举家回安东,又恐歹人担心秘密被知晓,会引来大祸。”
“幼安兄如探查此案,可以世交好友身份住在我家。这样也方便夜间探查那伙贼人的情况。不知幼安兄意下如何?”
“自是可以。那徐家除了徐千户与二郎,其他人并未与我相识。只是我此次来北京城是有公务在身,若要查此案,就怕匆匆忙忙,查的不够细致。”
蒋铎思虑了半晌,对井谦说道。
“若幼安兄放心,谦愿意协助一并查此案。”
“甚好!我还有两名下属在城中,因身形不像读书人,便就还安排在客栈,打听一些城内消息。”
俩人又你来我往几句,蒋铎看看时漏,已是申时三刻,便准备告辞回去部署人手。
井谦送走蒋铎,想着终于不用忧心歹人,心中霍然畅快。
“双瑞!随本公子去天福号!晚饭吃酱肘子!”
双瑞一头雾水随着井谦出门,但看着公子心情好,也心底快活地咧嘴跟着笑。
吃着酱肘子,喝点雪梨酒,逗逗小孩儿,真乃人生几件乐事。
风光晴日,绿树阴浓夏日长。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