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到了放榜日,早上鞭炮声就不停。
忠叔等不得榜下送信,早早拉了双瑞去府门外看榜。
府门外车马粼粼,人头攒动。
忠叔和双瑞挤到道榜前,一人一边细细看着榜。
“中了中了!小公子中了案首!”
忠叔一把抓住双瑞,高兴坏了。
“我们快快回去,告诉小公子这个好消息!”
两人匆匆往回返,和榜下报捷讯的前后脚进门。
井谦在前厅来回踱步,就听得门外一阵喧闹。
“捷报!安东县井谦,今蒙提督顺天府学政王大人,取中为丙申年院试案首!恭喜井老爷!”
上门报喜的差役拱手作揖,恭喜井谦高中案首。
“小公子!中了!中了!小公子中了案首!”
忠叔和双瑞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进前厅,恭喜井谦。
井谦拿出早早备好的荷包,给了报喜的差役。差役手指一捏荷包,便知道里面是碎银子。心里感慨着这案首虽然看着小,但是处事真是没的说,还长得和金童似的,说不得就是文曲星转世。差役又做了一揖,说了好多喜庆话便告辞离去了。
忠叔喜滋滋地说着这得尽快安排人去安东报信儿,还要急着给小公子打银花,准备生员的头巾和衣裳。
“当年大公子都没中案首咧!”忠叔说了这句后就沉默。
前厅气氛一下子就低沉了下来。
井谦取了两个荷包,里面装十来个了打成梅花形的银锞子,给了忠叔和双瑞一人一个。
“今个是好日子,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的。全靠祖宗和哥哥保佑,咱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忠叔和双瑞连连应是,擦擦眼角又喜气地说起外面的热闹。
佑哥儿听着前厅一早就人声不断,又听到小叔的笑声,便一把挣开张妈妈,倒腾着两个小短腿往前厅跑。
“我的小祖宗诶!”张妈妈跟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张着手臂护在后面。
佑哥儿爬在门槛上准备翻过去,一抬头就看到小叔,呲着一排小糯米牙笑了起来。
啪——
翻身没翻好,这一骨碌就滚到了地上。
“哎哟!小祖宗!”张妈妈跑地直叉腰,上去就要抱起佑哥儿。
小小孩儿没等她抱,自己爬了起来拍拍灰,张着手就冲着井谦跑过去了。
井谦抱起小孩,问了问张妈妈最近的情况。
“佑哥儿还是不多说话吗?”
“哥儿除了和您说一句两句,其他人可是得不了半个字的。”
张妈妈一脸忧愁,这么个玉娃娃似的小人儿,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三岁的孩子应该能流利说话了,佑哥儿也不知怎的,除了见到井谦叫小叔以外,其他的话是一句不说的。
孩子眼睛清亮,无半点痴傻的状态。
井谦忍着不在孩子面前叹气,只是嘱咐忠叔打听城里有没有靠谱的医生,若有好的便请回来给佑哥儿看看。
忠叔都应了下来,说这两天就去街坊里打听打听。
井谦牵着佑哥儿的手去了书房,写了十个大字,一一指给佑哥儿认。
佑哥儿看的认真,小手在大字上按着井谦写字的顺序划拉着。
井谦看着高兴,摊开纸准备再给他写十个大字,就听得外面喧哗声不停,不像是报捷讯的,反倒像闹事的。
井谦叫来双瑞,让他去外面瞧瞧是怎么回事。
“公子,咱们隔壁那家出事了!他家的小姐刚刚冲出大门大喊着家里有鬼就晕死过去了,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双瑞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心性活泼一些,看到这样的事情好奇心重了一些。
“这还是锦衣卫千户家咧,谁想到出这样的事!”
井谦连忙让他噤声,先唤来忠叔让他把前院的几个小厮嘴封紧了,这几天没事就别出门。
又带着佑哥儿去了内院,唤来张妈妈把七八个仆妇和丫鬟叫来,对着册子把人都确认了一遍。便点头让张妈妈安排人员。
“今天晚上二门和角门值夜的婆子都惊醒点,谁要是馋酒耽误了事,就撵发卖出去!”
“厨房上的蔡妈妈,采买的活计可要管住嘴,别和外面的人唠闲话!。”
“燕草和翠云,这几天你们在小公子那里值夜要尽心,小公子的情况每日朝食后给公子回话”
“绿腰和云汐……”
“张妈妈,我那里有双瑞伺候着就行,露种和云汐还是您带在身边教着吧。”
井谦无视两个小丫鬟哀怨的表情,淡淡地对张妈妈说道。
张妈妈点点头,三下五除二把几个后院的安排完,就让她们散了。
“张妈妈,这绿腰和云汐原是离家的嫂嫂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之前安排在我院子里。之后就别放在我这了,您帮忙看着点。”
井谦和张妈妈正说着话,双瑞跑来说隔壁开始挂白布了,那家小姐应该是去了。
“咱们家初来乍到和他们家没什么来往,况且这去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奠仪什么的不要备了,这事不要掺和!”
双瑞应下就跑去找忠叔了,井谦转过头和张妈妈说起佑哥儿。
“虽话少,但看着是聪明的。今儿我写了十个大字教他认,他还自己比划着写呢。”
“老话说不是贵人语迟嘛,佑哥儿定是个聪明的!”
张妈妈喜滋滋地看着佑哥儿,佑哥儿被抱来抱去一通转,早就有点困了,便让张妈妈抱走了。
上午的喜气被隔壁的事折腾的不剩多少,井谦转回前院书房,坐在书桌前开始练字。
明朝科考俱用台阁体,讲究的是乌黑、方正、光洁、等大。被后世批评为天下士子之书类皆千□□同,无甚意趣。
井谦倒是不在意这些,字体雷同就雷同,摸清顶头上司喜好才好摸鱼。这段日子愈发把字练的均圆秀美。
默完《论语》的雍也和公冶长篇,井谦透过云纹棂花的窗子看看日头,约莫未时。唤来双瑞在窗前小几摆好茶具,切上两片西瓜,午后阳光透纱窗,自己动手风炉煮香茶。
双瑞看着自家公子轻拈茶叶,慢注热汤,素手配青衫,好不风流。心里暗道:怪不得后院的姐姐们看到公子就想往前凑,改日我也该和公子学学哩。
井谦享受着好不容易的半日闲适,听着双瑞碎碎念叨。
“……明日新生入泮需要的学子方巾、澜衫都备好了。公子头上要攒的银花,忠叔不肯用旧银饰,特选了好银子盯着匠人融了打的,刚刚取回来了……”
房外四棵老槐亭亭如盖,遮得院内半晴天。伴着蝉鸣声阵阵和双瑞的声音,井谦倚着榻沿打起盹来。
等再睁眼已是日落晚霞满天,起来洗漱一番唤来佑哥儿来用晚饭。
草草用过饭后,井谦想着后面的花园子还没转过,便来了兴致,拉着佑哥儿去逛园子,顺便消消食。
绕过游廊,穿垂花门,便来到了花园子。
前任主人家看来是没有好好打理,净是些草植,成型的树都没得几棵。
“这几日让人买几棵杏树和榆树来,佑哥儿和我一起种下,保家里兴兴旺旺的,如何?”
佑哥儿眨着和井谦一样的大大的猫眼,眼白是淡淡地鸭蛋壳青,眼珠好似黑水晶棋子一般。
听到小叔的话,佑哥儿笑弯了眼,点点头,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井谦看着小孩儿的模样暗暗感叹,老井家的基因真是强大。这要是不说是侄子,被认作是自家儿子都有人信。
一大一小在园子里散了一炷香的步,井谦抓了几只蛐蛐装进双瑞编的草笼子,让佑哥儿提着。小孩儿高兴地提着小笼子,拿嫩草叶子逗弄着玩儿,一路笑地就没拢过嘴。
天色渐晚,怕夜里寒气重,便抱了小孩儿回到内院,让张妈妈带着佑哥儿洗漱早点休息。佑哥儿拉着井谦的袖子,好似有什么话要说,眼巴巴地盯着井谦。
井谦看着心里一软,但想到小孩子这个岁数该分床睡了,这样能锻炼小朋友自主性。
便硬着心肠弯腰抱了抱小孩儿,让人取了一根红线。安慰道:“佑哥儿也是小男子汉了,可以自己睡了是不是。莫怕,小叔给你系上红线,什么邪物都不会近你身边。”
佑哥儿用小胖手摸着红线,乖乖张手地让张妈妈抱回东厢房。
井谦则回书房,铺纸研磨,准备给族长和四族叔写信报喜。
“……谦敬禀,自拜别已有一月之余,诸事顺遂。仰祖宗庇佑,蒙师教导,今得院试案首。不日将进府学进学,虽离家但不忘族叔教诲,日日笔耕不辍,选其中二十余篇劳请族叔批阅……”
直至漏下三鼓,方停笔吹吹墨迹,一一地收进信封,待明日忠叔派脚程快的小厮送回族中。
“小叔叔!小叔叔!”
正房门外双瑞忙打起廊下的灯笼,领了只着寝衣手抓凉毯的佑哥儿进得内室。
井谦看着身前瑟瑟发抖的小孩,拿着手巾在一旁水盆中湿透,拧干给他擦了把脸。小孩瘪瘪嘴,直往井谦怀里钻。
廊下聚着几个丫鬟,其中绿腰和云汐直要往屋里去,都被张妈妈拦住了。
张妈妈留下燕草和翠云,其他的都打发走了。待井谦出声,便领了这两个佑哥儿屋里值夜的丫鬟进去,由得井谦询问。
“小少爷刚刚好像是被梦魇住了,看着窗外直叫有鬼。我们上前抱着下的床来,准备喂点温水,这一错眼珠,小少爷就跑到公子这里了。”
翠云口舌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说清楚了当时情况。
“这几日佑哥儿晚上有闹过吗?”
翠云和燕草都摇摇头,说除了刚到宅子的两天有点认床,之后就晚上都没有什么动静。
佑哥儿红着眼,可怜巴巴的抓着井谦的衣襟,抿着嘴不说话。
“罢了,今夜就在我这里睡。喏,你睡里面,若有鬼来,小叔帮你打跑它!”
佑哥儿噙着泪珠,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嘴角。
井谦让他们都下去休息,拿了衣角让小孩牵着。刚想把桌上几盏灯息了,担心小孩害怕,便留了一盏放在床前小几上。
井谦躺下合上眼,调匀呼吸准备睡了。听得小孩窸窸窣窣地几次翻身,最后还是拱啊拱地拱到他怀里。几息功夫,小孩呼吸匀长,酣睡了去。
井谦只当是小孩子噩梦魇住了,便也没多想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