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永乐十四年七月。
“周公思谦三王以施四事，如何破题？”
族学内，四族叔留下井谦开小灶。
族学夫子名井砚字季珪，是井谦的四族叔，洪武二十三年丁丑科二甲进士第九名。曾官任翰林编修，后外放至荆州任同知，永乐四年归乡。
“此句出自《孟子·娄离下》，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意为周公欲效仿夏禹、商汤、周文王与武王这三代圣王：像夏禹一般厌弃美酒，喜闻善言；像商汤一般坚持中正之道、不拘一格选用贤能人才；像文王一般垂怜天下百姓如同顾念伤者，明了仁义大道却又如同一无所知；像武王一般不轻慢近臣，能信任外臣。”
“可以大贤论前圣欲集乎群圣而攒其旧服者，一忧勤惕厉之心也破题”
井谦一身玉色直缀立于桌前，侃侃而谈。
“破的好！本想多拘你两年在去院试，现在看来火候差不多了。”
四族叔笑着捻须点头，随即又板起脸来。
“你可知道当初你兄长和我为何要让你多留几年？”
“彼时谦年龄尚幼，怕仲永之伤。”
“你可知为何现在急着让你去赴考了？”
“一年前族中尚有五位生员，若有一二高中，在这安东县我们井氏算是扎下根了。然天不假年，兄长们的折损再次断我族兴旺之火。等子侄辈们考科举至少要十年，这十年需学生努力为族人踏出路来。所以先生让我打磨文章，让我此次院试必要争一争这案首。”
四族叔拍拍井谦肩膀，笑了笑。
“小少年！案首岂是那么好得的？！族内人才此时青黄不接，你身上的担子肯定会重一些，但也不必苛责自己。今年院试以如府学为要，尽力即可。”
井谦闻言撩起下摆，向四族叔叩首拜别。
“去吧，去吧！”
四族叔站起身，冲着井谦摆摆手。
井谦出了族学门，看天色尚早，转头往族长家去了。
“九郎，我听季珪说你近日要去赴院试，可有把握？”
族长边说边抓给井谦一把果子。让井谦坐下好好聊聊。
“四族叔说谦文章已可得，院试尽全力即可。”
“也好，今年院试若过进府学，后年会试便可下场。看样子后年的会试是要在北京城里办了，不用再南下赴考了。”
族长沉吟了一下，转头看着井谦。
“九郎不必思虑太过，族内虽生源凋零，但咱们族学有二榜进士坐馆，这几年总是能再出几个得力的。”
“此去赴考可还带上佑哥儿？”
“已为他选了我母亲生前得力的忠叔家的张妈妈带他。让他跟着我去北京，来年佑哥儿也该启蒙了。”
“嗳，这带着孩子，那住处可安排妥当？”
“五月份就已让管事都安排妥当了。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早点过去安顿好，便可准备考试了。”
“好好！族里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备考就好。”
谈完事情，族长招呼长子井诚和次子井谨送一送井谦。
井诚比井谦大十一岁，性格沉稳。虽身无功名，但族内事务他一直帮着打理，处事极为公正。
“你哥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赶考之前拉着我的手殷殷托付。这一眨眼你也要离家赶考了。”
“哥！赴北京赶考是好事！九郎，四族叔说我文章还差火候，等我再跟着读两年，到时候去北京找你去！”
井谨今年十一岁，人也机灵，是喜好说笑的性子，最喜欢找井谦一起玩玩耍读书。
“明日我就要动身，今晚咱们一块聚聚！”
井谦拉着俩人往家去，一路上几人说着最近做文章的心得，热热闹闹冲散了沉郁的气氛。
进得厅堂。三岁的奶娃娃跑出来，抱着井谦的腿奶声奶气地叫着小叔叔。
井诚一把抱起佑哥儿，逗着让他叫伯伯。
老榆木桌摆上白斩鸡、干炸响铃、枣泥拉糕，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佐酒正好。
井谦先拨了拨烛火，转身去院里取出去年酿的梨酒。
“这几年咱们族里祸事不断，只盼着你能后年高中，让我们这些还在读书的喘口气。四族叔这两年越发严厉了，那天考校我的时候还打了我手板！”
井谨嘴里念叨着四族叔如何如何严厉，井诚把佑哥儿抱上膝头，拿筷子粘了酒逗他尝尝。
“四族叔这是看着你们着急啊！你们要是能像九郎这般过目不忘还刻苦读书，四族叔早就乐地早早散馆作诗去了。”
“此去至少三年不再归乡，成与不成就看这几年了！三郎、十郎，我心里也慌的很！”
井谦举着酒杯，一双猫儿似的圆眼眯成缝，一脸惆怅。
“莫慌！莫慌！我过两年就到北京陪你去！”
井谨拿起筷子敲着拍子，井诚晃着酒杯跟着唱。
“阳关曲，歌金缕，离别杯，倒玉壶。”
“为功名不可留君住，远程途无计将奴去，想人间最是伤情处。”
“道得声保重将息，好去者前程万里”
唱罢几人都笑倒在酒桌上。悲欢聚散一杯酒，来日自有万条前路。
待到戍时酒席散去，送走井诚兄弟俩。井谦招来双瑞确认装笼都已收拾好，便放下心来，一夜好眠。
次日卯时，井谦便醒了。
带着佑哥儿吃了早点，带上厨上备的干粮点心，招呼双瑞让下面的套好马车准备启程。
族长一家，四族叔一家和几房已除服的族人都在村口为井谦送行。
“九郎，此去途中务必小心谨慎，王家舅爷那边我让井诚安排人看着呢。你就放心吧！”
“早些启程，一会儿日头就毒了，莫误了时辰。”
井谦谢过族长，与族人一一道别，又向祠堂方向行过大礼，踏上马车。
啪——
车夫鞭子甩个鞭花，马车向着官道驶去。
井谦推开车窗，向后张望，看着化成黑点的村屋和族人，不舍地收回视线。
七月流火，夏未央。
携书带卷路漫漫，只盼他日青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