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病
2007年的秋天,娇娇和马田上大二。马田去年参加了学校的运动会,3000米长跑获得第六,虽然没能挤进前三,但成绩在一众文化生里格外扎眼,故而今年的秋季运动会马田被体育委员盯上,被体委软磨硬泡之后答应参加秋季运动会。
娇娇坐在操场跑道旁的观众席上,膝上搭了件马田的外套,百无聊赖地看着马田的身影在跑道上不知疲倦地穿梭,她的课本在一旁摊开,一页也没看进去。
马田终于跑完今天的任务量,小跑着回到娇娇身边,娇娇把瓶盖拧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马田接过喝了两口,在娇娇面前的空地上拉伸。
“天天都是跑步,一点乐趣都没得。”娇娇打了个哈欠,“你要跑步,找我干啥子嘛。”
“想你在旁边看着我跑。”马田拉伸完,上前坐到娇娇身边,递给她一包纸巾。他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要娇娇给她擦。
娇娇掏出纸巾细心地帮马田把汗都擦了,两人静静坐着,看操场上人来人往。
“好想出去玩啊!北京的秋天这么晴朗,应该多出去耍。”娇娇捧腮,惆怅地看着天际远方。
“我们周末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跑步吧!最近银杏黄了,可好看了!”马田忽然道,去年娇娇提过一次,但那时候两人事情都多,就没去成,今年补上。
“又要跑步啊?”娇娇嘟嘴,一听到跑步立刻兴致阑珊,“我不想跑步。”
娇娇自上大学后运动量越来越少,马田看着担心,经常想办法拉她去跑步,娇娇每次撒娇撒泼,能逃一次是一次,马田看出来她是实在不喜欢跑,也就不逼她了。
“你再过段时间也要体测了,正好练一练嘛。”马田用手肘撞了撞娇娇,语带笑意。
娇娇叹口气,妥协了:“好嘛好嘛,去就去咯!”
周日下午,娇娇和马田穿着运动装出现在奥森公园。
天气晴朗,天空湛蓝,树叶金黄,两人拐进了林荫跑道,大片的银杏林在风里招展,银杏叶纷纷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还是在公园里跑步舒服噻!”娇娇舒展双臂,扭过头对马田笑着说,时不时踩踩地上的落叶,感觉又回到了以前大家一起奔跑的日子。
马田有意放慢步调,和娇娇并肩跑,闻言笑着扭头看她,和她一起争着踩地上的落叶。
娇娇跑进银杏林里,出其不意地蹲下,抓了一把银杏叶朝马田丟去,落叶在马田身前身后纷然落下,马田也不甘示弱,抓了把银杏叶追着她跑。
娇娇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又跑上大道,她跑得很快,笑声追不上身影,马田也跟着傻乐,就抓着那把银杏叶一直跟在她身后跑,叶子随手的起伏洒了一路。
两人都跑累了,随山丘上的小道向高处慢慢走过去,夕阳缓缓西沉,给树梢罩上一层浮光。两人走到最高处,拣一块石头坐下,看太阳卡在高楼之间的缝隙里,马田拿出mp3,分一边耳机给娇娇。
娇娇靠在马田的肩膀上,把自己放空,马田手上还剩一小片叶子,他细细摩挲叶子的纹路,翻来覆去地把玩。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叶子上写了几行字,奋力一掷,看叶子从高处随风悠悠转落。
“你写的什么?”娇娇好奇发问。
马田没有回答,仰起头回忆道:“我记得以前有个女生给我背秦观的《鹊桥仙》,今天想重温一下。朱玮娇,你还记不记得怎么背?”
娇娇初听“有个女生……”,还以为是马田什么时候有了艳遇,拳头都快捶到马田背上了,才想起来自己以前曾用这首词鼓励他。
那时候两人还在读高四,他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整天心不在焉的,娇娇对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们两情相悦,细水长流,何必贪眼前的朝暮之欢?
娇娇轻轻捶他一下,不自在道:“古诗文阅读理解看到的,啷个还记得哦!”
马田轻笑一声,目光仍是遥望远方:“记不得没关系,那我背给你听。”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马田声音温柔清淡,似在她耳边呢喃。
娇娇激动抢白:“接下来一句我知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会背的词之一,马田起了个头她就想起来了。
马田顿了一顿,接着下面背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娇娇似懂非懂,莫名其妙,这首词讲的就是牛郎和织女一年一会,说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即使天各一方也没有关系。难道马田想说两个人最近见面太频繁了,应该收敛一点儿吗?
马田从遐思中抽离出来,摇摇头感慨道:“像牛郎和织女那样,一年才见一次,太可怜了。”
娇娇:???那你背这首词干啥子?
“刚刚在银杏叶上,我写的是,”马田转过头认真看向娇娇,一字一顿,“惟愿与卿,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陪伴也是爱情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能让彼此共同抵御生活的无聊,难过,失望,疲倦,所以我想时刻赖在你身边,和你度过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所以这是刚刚对着叶子许了个愿?大概是因为大二两人都忙起来了,不常聚在一起,马田才会天真地对着树叶发愿。
娇娇哭笑不得,又觉得眼前的少年实在可爱,凑过去吧唧一口:“对着叶子许愿有什么用,对着我许愿才有用。”
马田一点就会,从善如流,揽住她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大概是怕随时来人,他吻得很克制,手慢慢抚上她的脖子,有意无意地挠着她的脖颈,弄得她痒痒的。
夕阳完全落下去,天际橙黄余晖层层渐变,山林蒙上一层淡淡雾霭,两人坐够了,起身回学校。
日子一晃就到了期末考试周,大学牲们都疯狂熬夜做题背书,娇娇和马田也各自忙碌。不过娇娇放假比马田早几天,所以在12月26号就结束了考试,在宿舍躺了两天,打算等马田1月2号考完一起回家。
娇娇正在宿舍躺着,接到了马田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马田的室友,说话火急火燎的,说马田吃坏东西得急性胃炎住院了,给娇娇说了马田大概的症状,想让娇娇过去照顾一下。
娇娇听完拿了钱包手机身份证就往医院跑,找到了室友说的病房号,冲了进去。
病房里摆了三张病床,靠门两张空荡荡的,只有靠窗的病床上面躺了一个人。娇娇看过去,马田高大的身子可怜地缩在病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脸色虚浮苍白,额头冒一层冷汗,左胳膊露在被子外输液。
娇娇轻手轻脚地把自己东西放好,在病床边坐下来。她摸了摸马田的额头,倒是不烫,见额头有汗,没带纸巾,用袖子帮他把汗擦了,又摸摸他正在输液的手,凉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想给他暖一暖。
病房门关着,时不时传来走廊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愈发显得屋内安静,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天也阴阴的。娇娇在手机上把马田的症状都记下来了,一时间无事可做,只好盯着马田看。
他平时话就不多,睡着了也很安静,眉头不安地皱着,嘴巴也紧紧抿着,大约是因为难受,纤长的睫毛恬然垂在下眼睑,给他添了几分秀气,娇娇记得她以前还趁马田睡着了玩过他的睫毛。娇娇轻叹口气,想象着那双眼睛睁开后,又会流溢飞扬的神采和不经意的认真与臭屁。
要是躺在床上的人是她,马田应该早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还会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可是现在是马田躺着床上,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漏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过了两个小时,天色黑下来,有人开门开灯,是医生查房来了。娇娇手足无措地起身迎接,和医生说马田的症状和输液情况,她感觉身后有人无力地抓住她的手,回头一看,马田睡醒了,对她虚弱地笑笑。
医生见马田醒来,又仔细地问他现在的感受,给他开了点药,住院手续下午来的时候室友已经帮忙办好了,现在就是还需要再住两天,等病情转好再出院,临走时嘱咐娇娇:“家属要好好照顾病人,病人得急性胃炎可受罪了。”
娇娇点头称是,送医生出病房,又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取药,顺便去食堂打了一碗白粥。打完粥回来,马田已经坐卧在病床上,拥着被子含笑看她。
娇娇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轻声问他:“身体还难受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想上厕所?”
马田摇摇头,接过水小口喝了:“头还是有点晕,胃里也难受,不太想吃东西,你陪我说说话吧。”
娇娇把食盒盖子打开,用勺子搅动白粥,企图挑起马田的食欲:“喝点粥吧,多少吃一点,吃完我们就聊天。”
看着娇娇都把勺子递到嘴边了,马田很勉强地喝了小半碗,娇娇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娇娇坐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说自己期末考试的题目有多离谱,说又想吃他们上次一起吃的那家火锅,说她们班那个谁和那个谁在一起了。娇娇绘声绘色,本来一开始只是想逗马田笑,后来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把自己也给逗乐了。
听着娇娇在耳边叨叨,马田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从静静听她说话开口回应她,两个人又聊了好久,看到娇娇打哈欠了,便说关灯休息。
娇娇给室友发了消息,医院规定陪护的家属不能睡空的病床,她只能把床底的折叠陪护床抽出来在床边摆好,马田看着陪护床皱起眉头,陪护床形似长凳,宽度只容一人平躺,稍稍翻身便会掉下去,况且屋内虽然有暖气,但没有被子,娇娇一个女孩子也受不了啊。
马田试探性地看向娇娇,小小声地问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跟我睡一张床吧。”
娇娇的眼神在被马田挤占了大半但是温暖的病床和冰冷短窄的陪护床之间逡巡,关灯后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马田的被子:“不介意。”
开玩笑,又不是没在一块睡过,眼下情况特殊,一起睡一晚怎么了?这陪护床没有被子,着凉了怎么办?娇娇人已经挤在床上,徒劳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黑暗中,马田的笑意在脸上漾开,他往床边挪了挪,给娇娇腾位置,娇娇得寸进尺地赖进他的怀里,很小心地避开他的肚子,枕着他的手臂,与他鼻息相对,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道:“睡吧。”
马田嘴上应和着,但心跳得很快,头感觉更晕了,他的手搂着娇娇的背,让她更靠近自己一点,心里感觉温暖而踏实,胡思乱想了一会也睡了。
娇娇睡得很沉,半夜护士来查房都无知无觉的,她醒来时,马田已经醒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事情。
娇娇愧疚地跳下床,起身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一下,扶马田去卫生间洗漱上厕所,又去食堂给他打早饭。
经过一夜的休息,马田脸色恢复正常,眉梢还有隐隐的喜气,早饭也全都吃完了,医生来查房时直夸恢复得好,估计今天输完液就可以出院。
娇娇高兴得直跳,连连感谢医生。她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若是多住几天还得回去收拾东西。
马田乖乖躺在床上输液,和娇娇你来我往地聊天,下午办好手续便收拾出院,他临走前惆怅地望着病床:“怎么就住一晚上,我都不想回学校考试了。这次住院体验不错,下次再来。”
娇娇在旁边着急捂住他嘴:“呸呸呸,怎么还乱说话?你病还没好呢,又想着生病啦?”
马田看她一眼,乖乖闭嘴,牵着娇娇的手走出医院往学校赶,娇娇先送他回学校,一路在出租车上叮嘱他按时吃药注意休息,马田倒是不厌其烦,娇娇说一次他应一次,只是为难了出租车司机,都能把这段话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