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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落星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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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月柔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跑到了云梦湖,坐着游船划到湖心都躲不掉。

    到了岸边,高邗就揪着她的小鼻子“骂”道:“你怎么回事?行之他现在伤势未愈,说要出去散心透气,作为妻子,你怎么能不陪他?还在这里悠哉享乐,快去。”

    无奈,在父亲的逼迫下,高月柔只好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纪行之。

    “侯府这么大还不够你散心吗?还到我父亲那里告状,幼稚不幼稚?”

    高月柔扁着嘴,看见纪行之得意的模样,她就来气,这人受伤了也不消停,尽是瞎折腾。

    纪行之早已安排人备好了马,正站在门边牵着马等她。

    她左看右看,门外既没有马车也没有随从,只有一匹眼熟的高大黑马,在纪行之的牵引下踢踏踢踏地来回走动着。

    看见高大小姐前呼后拥了几个丫鬟在身旁,纪行之边顺着马毛,边对她们道:“怀柔你们不用跟着了,就我和夫人去。”

    “开什么玩笑?”高月柔自是不愿,扭头就想往回走。

    她本就不愿意出门,听纪行之这话头,还要与他单独相处,那岂不是狼入虎口,谁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更何况,还不能坐马车。和他骑一匹马,这不是活受罪吗?

    但她一转身,却看到高邗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下,威严地瞪着她,高月柔只好无奈地叹着气折返。

    “天都要黑了,这是要去哪?”她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还不许要人跟着,偷偷摸摸的,你让这些丫鬟、守卫们怎么想?”

    “能怎么想,洛阳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上门女婿’吗?”

    “可我还要投针验巧、向织女神祈福呢。”高月柔越说越是带着愠怒。

    “缝衣制裳、切磋女工是侍月她们的事,你就别凑热闹了。”纪行之笑道。

    高月柔还在试图商量,不断地找着各种理由拒绝。

    怀柔这“吃里扒外”的,竟直接上前悉心问道:“纪大人,奴婢还是安排人准备辆马车吧?你右臂受了伤,也不好骑马。”

    “无妨,你和侍月今晚不用跟过来伺候了,放心玩吧。”

    纪行之才说完,便不管某人瞪着幽怨的眼神,左手一捞,便将娇小轻巧的高月柔抱到了马背上,吓得她连忙趴下来抱住了马脖子。

    “我不会骑马,你放我下来!”

    “侍月,你快!去帮我备马车!”高月柔紧紧搂着马脖子,几乎是带着哀求声,向怀柔求救。

    由于慌张,加上脸被马毛挠刺着,不多时,她的脸便急出了粉扑扑的两个小团。语气很激动,但身子却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生怕惊了马。

    “诶!奴婢这就去。”那边怀柔见她口不择言,甚至把她叫成了侍月,急忙应下。

    纪行之可顾不上什么马车了,眼看着城门马上关了,他敏捷熟练地飞身上马,缰绳一拉,马蹄声伴随着高月柔的尖叫划过洛阳城的长空。

    虽然,高月柔生在将门世家,父辈兄长都是沙场上杀敌的铁血将军,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骑马。她从小身子弱,不能过度激动,高邗不敢让她学。

    并且从“月柔”这个名字便可知,高邗向来是希望把她培养成江南女子那种温润柔软的性子的,希望她只习织布女工、琴棋书画,为将来进宫做打算。

    为此,还买了侍月、怀柔这两个江南丫头,希望能潜移默化的影响高月柔的性子。她也确实不负众望,曾经按部就班地活成了父亲想要的样子。

    只是,现在她渐渐知道,那不是她自己。她骨子里天生的有一股血性,向往自由如鹰,不受羁绊。恰如此时此刻。

    夜色渐浓,霞光坠落山谷。

    她虽然起初充满了抗拒,心里害怕,脚底凌空、马儿无法受控,让她极度不安。但渐渐克服了恐惧后,耳边袭过凉飕飕的风,带来的恣意畅快,还是蛮舒服的。

    奔驰向城门的马儿,让她有一种逃亡的快感。

    纪行之左手拢着绳子,受伤的右手无处安放,只好放在脚边。怀里逐渐松弛的高月柔,慢慢直起了身子,少女的青丝飘到他的脖上、脸颊上,挠得微微有点痒。

    初秋微凉的夜风吹过,将纪行之的袍袖卷得猎猎作响。马儿一路引颈甩鬃、昂头急奔,很快便跳出了那扇即将关上的城门。

    “你出城做什么?”高月柔问道,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出了城,纪行之便勒紧缰绳,放慢了脚程。高月柔展眼看去,城外没了灯,目下望去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天空上的皓月和漂游的萤火照亮路途。

    越是往前骑,越是林深幽禁、荆棘丛生,越是荒郊野地。静夜蝉止,四下静寂,在碎乱的马蹄声中,还能听到纪行之的呼吸声。

    高月柔意识到了不对劲,也渐渐感到害怕起来,明明造成不安的是他,结果想要寻求保护的,也是他。

    她问道:“纪行之,你不会吧?”

    “我会。”身后的男人又是故意的笑道。

    “我说过,你敢乱来我就杀了你。”

    他笑道:“想什么呢,我要是真的有那心思,在家里岂不是更方便。”

    直到在那朦胧的月色中,透过墨色的远山,漆黑的林木,远远看见了一个竹屋,屋外挂了几盏昏黄的灯。灯下站着的来福,正坐在那打哈欠。她才真的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公子!”来福见着他们,忙笑着见礼,迎上来牵马。本以为,有来福在,纪行之便会让来福扶她下来。没想到,他自己跳下马后,即便半边手受了伤,仍要逞强地搂她下马。

    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高月柔心中暗自偷笑,感觉她已经能在纪行之的脸上看到了大大的一个“痴”字了。

    方才骑马的时候,由于她的身材比较娇小,在高大的纪行之前边,耳后便是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声,她不用侧耳贴着都能听见。

    高月柔跟着纪行之走进这间僻静的小屋,屋内早已点好了灯,简单地陈设了几张桌椅,一张床榻。来福方才应当是在这里替他们暖好了酒。

    “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陪你喝酒?”

    “嗯”纪行之走向前,正了正衣摆便端直地坐下,开始倒酒。

    高月柔淡淡说道:“李济说你的伤还不能喝酒。”

    看着纪行之的笑容顿时僵住,高月柔也忍不住暗自笑了笑。

    他的嘴角轻轻地勾着,直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但是他似乎也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

    高月柔细眼瞧了瞧,这竹屋的几扇窗都开着,对流风吹得屋内的空气十分沁爽怡人。屋外的树偶尔被风吹着,咂咂作响。

    她倚在窗边,看见来福在外头的灯下拴着马。点点星星的萤火在墨色中游曳着,夜里的蟋蟀声、夜鸟声让这个夏夜显得更加安逸宁静。

    而月光织出的雾,落在树上,屋上,纪行之的脸上。

    原以为纪行之会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作为交换,原来只是如此。

    “你记得这吗?”纪行之突然问,高月柔疑惑地歪过身子来看他。

    “再往前的后山有个皇家猎苑,盛京围场。”

    纪行之盘着腿,坐在案边轻轻地笑着,喝碎酒。他好像很喜欢那个玉指环,不用剑的时候便会戴着。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和大臣结游相伴,会常来此地。我就和其他家里相识的官宦小姐们在附近踏青、荡秋千、放纸鸢……”高月柔想着想着,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的时光确实是很惬意快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一路过来,她也有些渴了,便也坐了下来。

    来福拴好马后,端来了些备好的小酌用的酒菜,又剪了几盏灯,让屋内的灯光逐渐熹微了几分,正衬得窗外的月色愈发明净。

    高月柔从来没想过,还能有和纪行之像老友一般坐下来闲谈的时候。不去想那些忧心的事,单单只是坐在此处,喝上几口酒,只是享受微醺后的情绪放空。

    她真的是有点累,也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踏实觉了,要么是从梦魇中惊醒,要么是在夜半陷入迷惘和恍惚。

    身上的担子很重,又无人可以诉说,想不出办法、没有方向的时候,也不知该寻求谁的帮助,她只能一遍遍地回忆那些痛苦,希望能从里头翻腾出蛛丝马迹。

    她恨眼前这个人,又不能马上杀了他,甚至还要与他虚与委蛇。她对他虚情假意,将那些蔑视藏于心里,却又忍不住探究。

    她知道纪行之对她,皆是真心,她能感到那些克制与掩饰,更察觉到了那些炙热,在他总是带着笑意的眼里、嘴角上。

    恰如此刻,他眉梢带笑,跟她说了很多往事,他的家庭、梦想和练武时如何刻苦最终变得很厉害的事情。

    高月柔静静地听着,其实对他的过去也不甚感兴趣,只是发觉,他那沉稳内敛的性子在这些言谈间逐渐变了质,他突然开始变得像个稚气的孩童,开始发表自以为很独特的观点,开始炫耀起曾经不俗的成绩。

    他好像很期待得到她的回应和认同。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理智告诉她应该斩钉截铁地斩断这些没有必要的交流,但是她却感觉很享受,甚至有些期待,期待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反应。

    也许是一种自信,自以为可以掌控,可以玩弄对方于股掌之间,但往往只是身在其中,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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