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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晕而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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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侍月领着几个丫鬟,端着洗漱之物,早已在门口等候。怀柔心情极好,抢着去扣门,跳到门边轻声唤道:“夫人,大人,该起身去见公婆了。”

    半晌,里头才有了动静。开门的是纪行之,他套着昨日成婚穿的玄服外裳,快速地带上门,随意地在门口指了一个丫鬟,边拐到了侧厢房,边吩咐道:“你,给我把来福叫来。”

    怀柔和侍月对看了一眼,心里已满是疑虑,走进门一瞧,吓得两人连忙把正欲进门的其他人等退了出去。

    别人新婚之夜柔情蜜意,自家小姐的洞房花烛却像是凶案现场,地上还明晃晃地躺着一把匕首。

    高月柔合着被在床上静静躺着,场面着实吓人。

    “小姐,你没事吧?”侍月、怀柔连忙上前去看她,发现迷迷瞪瞪的高月柔里衣下的手臂,被拽出了一条长长的红印。

    侧厢房里的场面更是“壮观”,来福接到主子的令,伸着懒腰歪进去,煞白着脸出来,随后迅速清退了内院里闲杂的大小奴仆。

    不多时,来福领来了一个长胡子长须的老头,提着医药箱急匆匆地进了侧厢房。

    看得屋子里已收拾好残局,在给高月柔梳妆的两个丫头一愣一愣的。

    原先两人还以为是以为是纪大人习武,为人粗鲁,正又羞又臊,边生气边替高月柔担心。

    等怀柔悄悄地绕到侧厢房,看见纪行之卧在榻上,大夫正给他敷药包扎,看起来伤势更加沉重,才稍稍替自己小姐消了点气。

    来福皱着眉头拾掇着那件血糊糊的里衣。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对纪行之说:“主子,您这是洞房还是打仗啊。”

    门外的怀柔才稍微止住了点怒气,听到有人在背后欲编排自家小姐,当即冒起火来,正欲冲进去啐他,房内传来纪行之的声音。

    “休要胡言,是我晚上兴起舞剑,自己伤到的。这件事谁也不许往外提。”

    纪行之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在来福的扶持下直起了身子。

    他披好了深衣,换好衣裳,侧过身来时,发现了门外偷看的怀柔。

    纪行之说道:“想必你们高家养出的丫鬟,绝不会在外头胡言生事。只是这种偷听墙角的习惯,不好。”

    怀柔刹时羞红了脸,行了礼,闷头回了主屋,迎头看见正在梳妆的高月柔。

    高月柔今天梳了偏侧的堕马髻,其上插着几支点翠花纹钗,穿着鹅黄的襦裙,搭配杏黄外裳。虽然眼底红红的,看得出有些疲态,但天生丽骨,难掩姿色。

    只是她自从醒来后,便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侍月刚给她上好了妆,又会被她淌下的泪冲掉。无论怎么问,也问不出缘由。

    “可吩咐人备好轿了?”侍月看见怀柔,连忙打破了沉郁的气氛。冷眼一瞧,看见了怀柔身后的廊下立着的纪行之。

    高月柔想起昨夜的事,刚平静的内心又生起一股怒火。看着他立在廊下,温浅一笑的样子,都像是在挑衅嘲讽。

    虽然她心里清楚,纪行之不可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昨晚,当他真的肆无忌惮地捏住她的下巴时,她真实体会到那种无法压制和反抗的恐慌。

    原以为他至少算是个正人君子,看来还是自己天真的妄想了。

    纪行之单手背在身后,径直走到高月柔房前,说着:“我已命人备好轿了,走吧,高夫人。”

    高月柔压着情绪,无视纪行之的存在。当着他的面,卸下头钗,转身进了里屋。

    “侍月,关门。”头也不回。

    “可是……夫人,今天依例,是要去拜见公婆的。”侍月被高月柔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有些茫然无措。

    但怀柔机灵,她瞥了一眼跟在纪行之身后的来福,大步往前一迈,大声说着:“废话什么呢?小姐让关门。”说完,也不顾谁的脸面,重重地合上了门。

    新婚头一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纪府别院里的婢子奴仆们都看懵了。

    倒是纪行之沉稳,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波动。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脸已经皱成包子的来福,露出无奈的神色。

    纪府高堂之上,等了半日的纪家夫妇,脸都气歪了,却还要咬着牙,保持着体面克制。

    直到日上三竿,急得满头冷汗的来福,面色艰难地传来纪行之的口信,拉着长脸的伏夫人终于摔出了那盏被重重磕了几回的茶。

    “岂有此理!”伏夫人直起了身,吓得来福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我原体谅她身份尊贵些,难免轻狂怠慢,等多几个时辰便也就等了。你现在却告诉我,她竟张狂到进门第一天见公婆都懒得动身?”

    伏夫人冲着来福一通臭骂,越想越生气,扭头对座上同样沉着脸的纪明埋怨。

    “瞧瞧你生的好儿子,窝囊。以为攀上高枝从此飞上枝头了,结果人家进门第一天,就给脸色瞧。这要传出去,看你纪明这张老脸往哪放!”

    纪明心情本就不好,此刻更是不耐烦,本就懒怠沾染这个儿子的事,现在更是火冒三丈,甩来甩衣袖,便扬长而去。

    伏夫人看了眼屏风,想起后头还等着人,便不好再口无遮拦地发火,遂沉了一口气,对跪在地上的来福说:“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媳妇身子不适,就让她好好歇着,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来福连忙应下,飞快地退了出去。

    说完,伏夫人即刻换上了一张体面的笑脸,绕到了屏风之后。只见里头端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其后跟着两名侍女。

    她身穿浅黄紫边直裾裙,头作三角髻,余发散垂至腰,手拿着团扇,带着些奉承虚假的热切,起身行礼道:“姨母。”

    “妍妍,你方才也听见了,让你见笑了。”伏夫人拱了拱鼻子,堆出一抹苦笑:“纪行之,今日应当是不过来了。”

    “既如此,妍妍还要到净慈寺祈福,改日再来向二表哥道喜,妍妍先去了。”夏之妍似是有些低落,然而还是恭谨地说道。

    “妍妍,你这么好的福气,哪里还需去什么净慈寺。”伏夫人见状,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亲昵地说道:“我听你母亲说,宫里的旨意下来了?”

    夏之妍点了点头。伏夫人便接着问道:“何时进宫?”。夏之妍答道:“下个月十五。”

    “我们妍妍,真有出息。”伏夫人像是自家的女儿有了好去处般,不住地握着夏之妍的手揉搓着。

    夏之妍却看起来不甚欢喜,沉默了半响,她开口问道:“我听说,二表嫂子,原也是该应召入宫的?”

    伏夫人一听她这话茬,便忽然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面拉着夏之妍坐下,一面示意她小声些。

    “今儿个,你也看见了,这位主的厉害。她背后有高家撑腰,还有什么事不能做成?我们纪家这小庙,请了这尊大佛,真不知是福是祸。”

    “高家的事妍妍不清楚,只是想不通,二表哥一向不喜结交富贵,又怎么会”

    “有啥想不通的。”伏夫人欲言又止:“妍妍,你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我也不好跟你多说。”

    夏之妍默默地看着,表情困惑。伏夫人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捂着嘴凑到她跟前,悄声说道:“这男男女女的,无非就那点事。他们两个没羞没臊,暗中往来,听说都搞出孩子来了。”

    “啊?”夏之妍震惊。

    “这种事,放在咱家,那打死都不过分。可是人家高门大户的千金,哪里舍得。眼看着就进宫了,你想想,到时候验身,大着个肚子,那不是找死吗?”

    “高老将军,一把年纪的人了,连夜进的长春宫面见太后,就为了抹平这事。高府的鲍夫人,亲自登门跟我说了半日。否则,你姨母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攀这门亲啊。”

    “你二表哥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心里主意大着呢。攀上这门亲,下半辈子都不愁咯。”

    伏夫人越说越起劲,言语之间仿佛不是在说自己家的事,却像是街头巷柳的奇闻异事。夏之妍逐渐心事重重起来,也听不进她说的话。不多时,便告别伏夫人,走了。

    纪府别院里,高月柔在春凳上懒懒地补了个觉,正午才起身。

    睁眼看着陌生的环境,既不是前世那座富丽堂皇的长秋宫,也不是精致典雅的侯府,屋内的陈设全都透露出一股崭新却刻意的精致。

    唯有床前的屏风,屏体四周由玉石制成,极为华贵,中间蒙着的丝织物绣着简单的燕尾纹饰,十分格格不入。

    这个屏风,是高月柔特意定制的,她还给这个屏风绣了四个字:雨燕新生。

    回过神来,高月柔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纪家儿媳了。

    说是纪府别院,实则是高月柔的私产。高邗在她儿时便给她置办好的一座三进式院落。

    纪府老爷纪明虽然掌管廷尉寺,主司刑狱之事。在京中颇有根基,但他一向以严正律己、清贫节俭的形象示人,府邸并不算大。

    何况纪家除了这个纪行之,前头还挡着个嫡长子纪行业,妻妾成群,东厢房里早已住满了人。

    高邗不可能让高月柔就那样囫囵嫁过去,和新婿挤在西厢房那样小的地方,看别人的鼻子眼睛。

    高月柔看着诺大的院子。由于婚礼仓促,入住得匆忙,别院里空荡荡的,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好好料理。“纪府别院”这个名称也看得她相当愤懑不平。

    高邗非说要给新婿留几分薄面,不要搞得他像上门女婿一样难堪,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高月柔改匾额的要求。

    高月柔坐在院子里,越想越气。她可不会给纪行之留什么薄面。她明白自己不是来过日子的。

    眼下虽然只能委身于下,但等宫里的事情尘埃落定,她便可以卸磨杀驴,让前世那个阴谋胎死腹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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