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叮叮叮,手拉铜钟的响声在安静的校园内响起。
伴随着老师的下课声,前后两排的校舍活了起来,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吵闹声。
最后一堂课结束了,大家纷纷整理着自己的书包,值日生自觉地去教室最前方角落的三角木橱中去那扫帚和簸箕。
“郝甜,你的作业本别忘记带回去。”同桌的方芳提醒她,她看到郝甜将作业本压在课桌的最下面。
数学老师上课第一天给每个人发了一本薄薄的练习册,让大家将作业写在练习册上,第二天上课前交到讲台上。
老师当天批完作业,在放学前将练习册再发下去让学生做第二天的作业。
郝甜的练习本翻开来,上面五道题,只有两道题打了红勾,其他全是叉叉。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嘟了下嘴有点苦恼。
哎,老师说到时候还有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听小叔说过,考试很可怕。
她将练习册塞进了舅舅给她买的卡通书包内,笑着和同桌挥手再见。待走到校门外转了一个弯的那棵水杉树下,看见宓苏又等那棵树下等着她。
“宓苏,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边等我啊?”郝甜有点不解,许多同学同路的同学都是结伴回家的,可宓苏每次下学都一个人走得飞快。
郝甜还以为他不想和自己一起走,但他每次又特意在半路等着,好奇怪啊。
宓苏不答。
他知道自己家情况特殊,也知道村里其他人是怎么看他们家的。上学后在班级里他也是一个人坐,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他还听过其他孩子怎么说他。
“我奶让我别和他走太近,他奶奶是神经病,神经病要传染的。”
他奶奶不是神经病,只是有时候脑子有点糊涂,而且也不会传染。
“对,他妈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他爸是个怪人,所以他也是个小怪物。他们村里人都说他们一家很坏。”
没有,他爸爸妈妈爷爷都是好人!
“嗯,我奶也说了,他家是冒犯了菩萨才会一家人都有病。”
没有,他们家没有。
诸如此类的话,从他懂事起就不停的听到。
一开始他会自卑、会伤心、会愤怒,还会和说这些小孩打架,可打过几次架之后,他就不再和人打架了。
因为他不想再看着他妈卑微的去向人家赔礼道歉。即使错的明明是别人,可最后承担后果的却是他的妈妈。
还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将村上那个满嘴不干净的壮敦压着地上用拳头揍得他掉了两颗门牙,留了一脸的鼻血。
当天晚上被对方爸妈找到家里,她妈焦急的比划着,嘴中不停的呜呜呜道歉,那本就瘦弱的身躯如同冬天被雪压弯的枝条一样,卑微的求人家的原谅,原来自己家孩子的莽撞。
他记得那家人不客气的话语、鄙夷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神情。“虽然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可你也要好好教孩子。不然像他这样一言不合就下死手的,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会犯下什么大事。”
“你们家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省得说出去说我们家欺负残疾人,但是你得让宓苏给我儿子道歉,还有营养费什么的我也不多要,给个十块钱意思下就可以。”
十块钱!那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收入!
明明是那个壮敦先欺负他,先骂他家人诅咒他们全家,他听着壮敦他妈尖酸刻薄的话语,一个气不过跳出来想要和他们理论,可他妈一把拉住了他,朝他摇摇头,而她眼眶中的泪珠震住了他。
从此以后,他决定不再打架了。被人背后说几句算什么,即使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骂他,他也可以当着没听到。
他明白,不管他怎么做,他们家在村里就是异类,和其他人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只不过有些人家会善意的怜悯他们,而有些人家则是对他们充满恶意。
所以他本不想和郝甜走的太近了。可郝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校门口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不舒服,最后他选择了这个折中的方式。
“走吧。”宓苏不回答。
郝甜见他不回答也不深究,只是高高兴兴的背着书包和自己小伙伴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快到那棵无花果树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有东西要给你。”
宓苏有点疑惑,就见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绣着小猫图案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东西。
“给你。”郝甜打开来,递过去。
那是两片薄薄的芝麻切片糖,每一片约摸有一根手指长两根手指宽,琥珀色的糖浆里面有许多白色的芝麻,远远就能闻到芝麻香和糖的甜味。
现在天气还有点热,更何况那个手帕包已经在郝甜的口袋里捂了大半天了,芝麻切片糖已经有点粘糊糊了。
“呀,有点化了啊。”
融化在手帕上的糖还挺多的,本就不算大的芝麻切片糖就又少了一点,这让一年到头难得能吃到几次糖的郝甜有点心疼。
“要不你把手帕一起拿回去吧,还可以舔手帕。”
她想到个好主意。她以前也这么干过,将手帕含在嘴里还能感到丝丝甜意。
舔手帕?宓苏有点脸红,他摆手道:“我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你不爱吃甜的吗?”郝甜歪着脑袋,“可是昨天中午你不是吃了红糖拌粥吗?”她看他昨天中午很开心啊。
“而且这个糖里面有很多芝麻,吃上去不会很甜很甜的,里面的芝麻咬碎了特别香。”郝甜认真的和他描述着糖片的美味,说着说着自己却忍不住流口水了。
宓苏见她明明很喜欢,却还要将糖给他。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只是将她伸过来的手推回去,凶巴巴地含糊道:“反正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带着“甜”,郝甜可是相当爱吃甜的。宓苏和她一起上学才几天,就听她将麦芽糖、粽子糖、软饴糖、烂糊糖、芝麻糖等说了个遍了,甚至还有那些花草的花蜜汁液是甜的她都知道。
郝甜以为他不好意思拿,就将手帕包好后塞给他,“我回家了,不然回去晚了我奶要说我了。这糖你拿着,我家里还有几片。”
其实家里也只剩余四片了,爸爸带回来的糖一共有八片。
拿到后她吃马上了一片,喂着妈妈吃了一片,今天给了宓苏两片,还有的爸爸一片,红红姐一片,最后两片她要藏在麦子堆里面慢慢吃。
说完不等他反应就“哒哒哒”的跑了,稍显有点大的书包背在她背后,晃荡晃荡的上下起伏着。
宓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低头握紧了手里的手帕,接着又赶忙松开手,然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不大的手帕包回家。
正在打扫鸡舍的宓母见儿子回来,手里还捧了个东西,放下手中那把已经秃的只剩一点点大的高粱秆扫帚,问:“儿子,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宓苏拉着自己的妈妈进屋,然后将手帕打开。
“这哪来的?”宓母瞪大了眼。芝麻切片糖!
这东西不常见啊,只有镇上百货公司有的卖。她去百货公司买热水壶的时候见过一次,放在透明玻璃方盒里面,一片一片码得整整齐齐的,那价格也很贵。
寻常疼孩子的人家给孩子买糖吃,也无非买点粽子糖、麦芽糖的,一般只有走亲戚才会买了点包在油纸里,好看又体面。
“同学给的。”宓苏赧然,“妈,你吃。”
宓母看到那块手帕,十分眼熟,这不是上次包无花果的那块吗?
“是隔壁村的郝家小姑娘?她是你同学?”
郝家在附近几个村也算出名,郝老头以前是个能干的,以前在县里面的竹编家具店打过工,听说还挺赚钱的,也攒下来一些家私。
后来郝老头死后,他们家沉寂了挺长一段时间的,直到前几年郝家小儿子考上了高中。
那可是高中阿!一个乡里面能上高中的人?五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
郝家那个老太到现在还经常得意的提这件事,说她家小儿子是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干大事的。
郝家女孩是郝老二家的孩子,郝老二家夫妻两人都在镇上厂子里上班,那日子应该在村里过得还行。
就是听说谢桂花好像偏心的很,对老二家不怎么好,还让老二供自己小儿子。
唉,想到这,宓母暗叹了下。即使这样,人家的日子过得也比自家好,自己儿子还得了人家的糖吃。
“家里的玉米棒子要熟了,等熟了后,你掰点给人送去。”
自己家实在没什么好东西,玉米棒子乡下人家都会种一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拿了人家的糖,总要回点礼的,下次再看看有啥,再让儿子送吧。
她倒没想着让儿子还糖。
一来,虽然这糖不常见,但为了两片糖就还来还去的有点太大动干戈了。二来,这也是人家小姑娘的一片心意,还了后伤到小姑娘的面子,闹得人家不开心,以后不和儿子做朋友了怎么办?儿子没啥朋友,她一直有点担心,三是她也有私心,家里实在太穷了,儿子又从小懂事什么苦都吃了就是没吃过几次甜,她想留下来给儿子吃。
“你吃吧,妈妈最近牙痛不能吃甜的。”
她摸摸自己儿子晒得有点脱皮的小脸,这孩子瘦得浑身只有骨头不见肉,那双狭长的眼睛衬着小脸显得更大了,嘴唇也是白白的没太多血色。
宓苏不信,他还是要让宓母将糖收起来,最后宓母干脆掰下一块塞进了他的嘴巴。
看着儿子瞪大的双眼,宓母笑了,“你爸过几天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全家聚在一起热闹下。”
宓苏一听他爸要回来,终于变得和一般小孩一样。他眼睛都亮了起来,问前问后问了好多问题。
宓母耐着性子都回答了,丈夫为了赚钱常年不在家,儿子再懂事也是渴望父亲陪着的,这次和他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多待两天。
毕竟家里的债已经还了不少了,接下来慢慢还,日子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