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八月最后一天，郝甜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去小学报道了。她好奇的看着这座有着两排长长教舍、一个小花园、一片操场的学校。
妈妈带她按照学校里的指示牌找到办公室，交了十八块的学杂费后，负责登记的老师让他们去了隔壁的一间教室领教科书。
“妈妈，以后我就在这里读书吗？”郝甜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遇到了许多和她一样来报道的小孩。
他们有的互相打着招呼，有的和她一样对一切都陌生又好奇。
“是啊，接下来六年你都要在这里上学啦，以后我们甜甜就是小学生了。”于玲心中涌起一股伤感。孩子长得可真快啊，明明不久前还在牙牙学语，一转眼就要上小学了。
发书的老师給了她们四本书，一本数学，一本语文，一本思想品德还有一本自然科学。老师又叮嘱了明天来上课的注意事项后，又忙着去给下一个来领书的同学拿书去了。
郝甜抱着还泛着有油墨味的书本，心中有点胆怯。
“妈妈，明天我要一个人来上学吗？”
学校好大，教室好大，老师好严肃，那些小朋友她一个都不认识。
“妈妈明天早上上班送你到学校门口，然后妈妈去上班你去上学好不好？”
“不好。”郝甜摇头。“妈妈，你能送我到班级门口吗？”妈妈只送到校门口的话，她都没胆自己一个人走进去。
于玲想了下，“要是可以的话。妈妈就送你到班级门口。”
得到了妈妈的保证，郝甜才稍微安了点心，可她情绪还是很低落。这时，她看到一个熟人。
“哥哥，哥哥！宓苏！”她兴奋的举着自己的手对着前面一个埋头走路的人拼命招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甜甜，你认识那个男孩？”郝甜的幼儿园同学她都认识，可是这个穿着件有点破的宽大老头衫的男孩，她却不认识。
不过，仔细看，好像有点眼熟。
“嗯，他是我们隔壁村的，上次他还带我摘无花果。”郝甜见到熟人后，刚刚心中的不安感立马被惊喜给替代了。
她松开妈妈的手，跑到他跟前。
“宓苏哥哥，是我啊，郝甜，你还记得我吗？”
小学报道时间是上午，宓苏早上早早起来，洗碗了家里的衣服，喂完了鸡仔后才出门，那时隔壁的李瑞报道完已经回家了。
要不是宓母催他出门，他还想去将自留地里的草拔了后再出门。
“妈，我不想读书。”
宓苏低着头。
家里的情况他十分清楚。他们家一直就穷，穷了这么多年，家家都盖了红砖青瓦房，而他们家还住着会漏雨的泥坯房内。
爷爷有腿疾，平时侍弄家里那两亩地已经很吃力了；爸身体残疾找不到工作，跟着运泥沙的船东奔西跑做挑夫，又苦又累赚不到几个钱；妈不会说话性子软，出去受了欺负也不会说，所以爸让她在家帮着爷爷务农，料理家务，勾一些勾花赚点外快。
可即使穷，全家憋着劲想盖一座砖瓦房。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八十年代的乡村，孩子们都从小就帮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宓苏格外懂事，他不仅帮忙干家务，还会帮他妈下地插秧收稻脱谷晒粮，会去地里拾穗子，会摸了鱼虾去叫卖，会帮妈妈绕线团勾线花。
而看到人家穿新衣，吃糖果，玩玩具，从不哭从不闹，他却从不会多看一眼。他知道，只要他看了，他爸妈就会内疚心疼，他不想爸妈难受。
宓母还没开口，一旁卷着烟丝的宓老头首先不同意，“不行，你给我好好读书去，家里还有我，还有你爸妈，用不着你一个小孩操心。”
自己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宓苏倔强的站着，不肯去。
宓老头放下烟丝，在夏天还粗糙开裂的大手摸着孙子的脑袋，“你别担心家里，少你一个饿不死我们的。”
宓母也比划着：爸妈已经帮你攒好学费了，等下你就去报名，我想看我儿子成为小学生的样子。
宓母将由一张张一毛、两毛、五毛、一块钱捆在一起的一叠钱塞给儿子，“这是学费。”
那些钞票每一张都旧旧的，有的甚至卷了边。那叠毛票明明很轻，宓苏却觉得十分沉重。这里面的每一张钞票里面都留着他爸妈的血汗。
宓苏抬头看着这个头上用红绸绑了麻花辫，身上穿着的确良圆领短袖，膝盖上补着动物图案补丁的小女孩。
“你上小学了？”
“嗯嗯！”郝甜点头，“我明天就上一年级了，你呢？”
“我也是。”
“真的？！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呢。”郝甜十分惊喜，“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啦。”
这个小学收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一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大概十几到二十人左右。
“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的爸爸妈妈呢？”郝甜发现宓苏是一个人来的，不像其他小朋友都有爸妈陪着。
“我不需要人陪。”
“哇，你好厉害啊。”郝甜觉得今天有妈妈陪着她都害怕，没想到宓苏竟然敢一个人来报道。
“郝甜，我们要回去了。”于玲推着自行车过来了。
宓苏？宓？隔壁村。她想起来了，是宓老头家的。想起对宓老头家的传言，于玲有点不放心，她故意走近两个正在说话的小孩，对女儿招手。
“我妈妈喊我了，我们明天见~”郝甜和他挥了挥手，快乐的奔走了。
手帕。
宓苏摸了摸每天都揣在兜里的手帕，算了，明天给她吧。以后，他们就是同学了。想到这，上学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于玲忍不住问女儿。
“你和刚刚那个男孩经常一起玩？”都说宓老头家的孙子逞凶斗狠，和他们村的好几家人家的小孩都打过架，而且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那种，上次还把一个大他几岁的壮墩给打得吓尿了。
“没有啊，我们就玩过一次。”郝甜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紧紧的抓着坐椅，将小脸贴在妈妈的后背，感受着妈妈说话时背部传来微微的震动，这让她十分安心。
“玩一次就关系这么好啊？”
于玲一直觉得自己女儿太单纯了没点心眼，有时候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就像是她奶那样对她，她也不记恨。
“因为宓苏哥哥是个好人啊。”郝甜还记得他爬树摘下来的果子大半给了自己的事情。“宓苏哥哥和大家说的不一样。”
于玲沉默了，她换了个话题：“明天就要上学了，要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要和爸爸妈妈说啊。”
回到家，于玲发现谢桂花烧香回来了。
她正在自己的房间内窸窸窣窣不知道干嘛。于玲也不关心，她和这个婆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平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日子。
她这么神神秘秘的无非就是从九华山带了礼佛的回头礼回来，又不想给他们二房，所以才急忙藏起来。
果然过来一会儿，她从屋内出来，手里拿了一块印着九华山游览线路的粗布手帕，这是每个佛门寺庙景点最普通也是最便宜的东西了，家里已经有好几块这样的手帕了。
她每次出门烧香就要问建国额外拿个几块钱，嘴上说是给你们二房全家去佛祖面前烧一注香，但实际三支清香才一毛钱而已。
于玲也懒得计较，她虽没那么虔诚，但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真的给寺庙添了香火钱吧。
“郝甜，这是奶奶给你的回头礼。”她拿着手帕一脸施舍的样子。
郝甜不懂太多，虽然她也疑惑红红姐的奶奶去烧香还会有素香干、素粽糖之类带给她，为什么奶奶每次只有手帕，她只当是奶奶节约。
“谢谢奶奶。”不管怎么样，拿人东西还是要感谢的。
“嗯。我要去一下你大姑家，今天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谢桂花对二儿媳道。
于玲知道她是急着要去给她女儿一家送回头礼，虽然这几年来她已习惯了婆婆的偏心，但看她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袱防她们像防贼一样偷偷出门，她还是有点寒心和不值。
为了谢桂花对他们二房的态度寒心，更为自己那个傻丈夫对他老娘的孝顺顺从而不值。
她翻出自己藏在五斗橱两个抽屉夹层只见的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里面是几块银元、一张存折以及用红绳捆住的几张蓝色百元大钞和土黄色五十元。
她摸了摸这些东西，快了，快了，再努力点就可以了。在包好送进隔层之前，她往里放入了一把小钥匙。
于玲的脸上露出了个微笑，现在又多了一样宝贝。这样东西，她是不会再让谢桂花或郝建军得到手的。
他郝建军不是想要吗？那就来拿啊。她这个小叔子还真是厉害，不声不响就想占了自己那个傻老公辛辛苦苦淘来的东西。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家里婆婆尖酸刻薄、大姑子自私贪利，小叔子虚伪算计，没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