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访
林淙从萧綦那出来已经很晚了。他神情疲惫的站在自己房门口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去找封百里他们。
封百里和老郑住在城西的梁府,梁先义广交好友,府上也设有多间客房,不少江湖人来中都办事都是来他府上小住。
不过林淙和封百里本不欲叨扰梁家,来中都第一日就随便找了家客栈,可惜梁家小公子梁商不知怎地得了消息,竟亲自来客栈接他们去梁府,盛情之下封百里等人不得不收拾行李。
因着徐轸的事尚未解决林淙也不想将封百里他们牵扯其中,就推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晚些日子再去找他们。他们去了梁家自己则与徐轸便在客栈落脚。现在徐轸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单分出去。
林淙先到梁府见了梁商,梁商与他们年龄相仿处事倒是十分老练,他也不过问林淙之前忙的是何事,寒暄过后就给林淙安排了房间。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色也晚了,林淙敲了敲封百里的门,他果然还没睡,打开门见是林淙便问道:“怎么样了?京兆府接了吗?”
这一路上林淙将大致的经过同封百里讲了一下,他听后也是义愤填膺,说着要同林淙一起帮徐轸,但林淙想了想自己便差不多了,何必再搭进去别人,而且他还有弟妹要照顾,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危险的,搞不好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
林淙走了进去见他关上门,才道:“没有,惊动了太子的人,徐校尉被带到东宫了。”
“你没跟着一起去啊?”
林淙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无所谓,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我的身份做文章,搞不好牵连林家,先在外面看看吧,徐轸应该不会说出我。”
封百里点头称是。
“这几日蘅娘还好吗?”
说道她封百里是一脸的嫌弃:“替你看着呢,她能吃能睡每日除了吃饭基本都不出屋也不搭理人。”
林淙眉头一跳,封百里看出他神色异样,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累着了吗?”
“没,没怎么。”
林淙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这几日太忙一时竟忘了身边还有个大麻烦。
林淙沉吟片刻,开口试探道:“你听过白练飞吗?”
封百里一愣:“谁?”
“白练飞”
封百里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林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你这是怎么了?”
封百里僵硬的别过脸:“你……你惹上她了?”
“没有没有,”林淙连忙否认。
“就是偶然听过,不知道什么人。”
“噢,”
封百里长出一口气,他思考了片刻答道:“近几年局势动荡,江湖上新出了不少人物,这个人总是在夜间穿白衣出没,所以江湖人称白练飞,以后碰见赶紧跑就是了,江湖上几桩悬而未决的大案似乎都和这个人有关系。而且传说她杀人不眨眼,见过她的人都死了,还有说她是吸人血的恶鬼……”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林淙连忙阻止:“打住打住,差不多就行了哪来那么多鬼神?”
封百里哪知道他形容的恶鬼已经被他带来了梁府,见林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皱着眉问道:“你听见了吗?”
林淙忽然偏过头看向他:“你知道京中哪家的铁匠铺工艺好?”
封百里:“啊?”
翌日清晨,徐轸在东宫属卫的护送下,将血书供状呈交大理寺,大理寺寺卿高政次日便开衙审理此案。
徐轸跪在大理寺森严的大堂上,心如擂鼓。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怀中放的是他历尽艰险带过来的兵符,左上首坐的是太子舍人岑寂,由于此事是太子举出,他特代太子来此听证。
岑寂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徐轸定了定心,在怀中摸索出一物双手奉上。
“这是周鼎忠伪造的兵符,他假冒使者伪造圣旨兵符诱骗我军出征,又在幽州城下设伏致使我军全军覆没,我冒死逃出,其中圣旨已被他们焚毁,现在只剩了这对兵符,请大人明鉴,为我靖安军五万英魂做主。”
说罢他捧着兵符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大理寺内外一片哗然,无论是台上坐的还是围栏外围观的百姓皆是惊愕不已。
林淙戴着斗笠在外围观,听到他这么说紧紧皱起了眉。
端坐上首的大理寺寺卿高政还算镇定,他挥挥手派手下衙役将破布袋接过。衙役打开竟还有血迹斑斑的破布袋,一个错金伏虎立时呈现在眼前,一式为二,完完全全贴合,即使兵部存档的左半边兵符放在眼前恐怕也难验真伪。
他挥挥手让衙役将这对兵符递给一旁听审的库部司郎中观瞧。
老郎中捻着胡子眯着眼看了半晌方道:“老夫管了半辈子库部司,这个看上去和真品还是有些差异的,外行人打眼一看恐是会认错,但老夫不会,这就是赝品,是有人伪造兵符诱使陈将军出征。”
“诶,老郎中人老眼花,怕不是认错了,我怎么瞧着两快兵符严丝合缝的,既然兵部存放的兵符从未动过,那不如拿出来验验,不然老郎中一句话断定真伪恐怕不能服众吧!”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冯希道。
高政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就知道有人会这么说。
这个冯希与他同年入仕,二人品秩相仿,然而去年自己任选大理寺寺卿他却做了自己副手,由此怀恨在心,平日里总与自己针锋相对,前几个月他的庶女又嫁与二皇子宇文仪为妾。如今是越发跋扈了。
库部司郎中听罢立刻变了脸色,胡子都撅了起来:“冯少卿这是何意?老朽是上了年岁,可耳不聋眼不瞎,我在库部司任职二十多年从未认错过一块兵符,你们大理寺既然不信我为何还请我来?”
冯希道:“眼不花就不花,老郎中急什么?我只说单凭一人断言不能服众,请郎中取出兵符当堂校验也有错吗?”
“你……”
“好了”高政一拍惊堂木,低声斥道:“两位都是朝廷命官,何故在大堂争吵?”
二人梗着脖子都不说话了。
一旁听审的岑寂倒是不慌不忙:“既然冯少卿有疑,想必如此草率也是不能服众,看来只有奏明圣上取出库部司存档的兵符以验真伪了。”
冯希缓和了脸色:“不错,大理寺只断刑狱,如此军国大事涉及封疆大吏理应奏请圣上,咱们在这就是审出花来,恐怕也不能使内外信服,还是请三法司会审吧!”
高政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这话不好听,但他心里也知道此事单单一个大理寺是绝对做不了主的,又何况太子殿下已在事前通过气,今日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嗯”高政颔首,转而对徐轸道:“好,你暂且休息两日,兵符便先交由东宫管卫,今日我便将此事上奏朝廷,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
徐轸重重磕了一个头伏地而泣,几个月的奔波辛苦为的就是为靖安军阵亡的将士讨个公道,而今终于要实现了。
因为证据有限庭审开的时间不长,结束后徐轸在东宫守卫的保护下离开大理寺,他见林淙在人群中,脚步顿住片刻,身旁的守卫立刻问道:“徐校尉是有什么事吗?”
他连忙收回目光:“没……没事,我们走吧!”
徐轸一行人渐渐远去,林淙压下斗笠微微垂头,余光瞥见街角带着帷帽的女子,那人好似背后长眼,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也向这边看过来。
他轻轻一笑,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中都的夜晚太过热闹,即使这两天周鼎忠造反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也丝毫不影响宵禁之前的灯红酒绿,平康坊间的胭脂气熏得人直打喷嚏,出来揽客的妖艳女子站了半街。林淙抱着剑闲闲穿过,一路张望着似乎在挑选那个院的姑娘好些,不得不说抱着剑就是辟邪,一路走过来愣是没人敢碰他。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已经跟了林淙一整天,只见林淙绕着平康坊转了两圈,在一个巷子中蓦然脚下生风,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小乞丐提气紧跟,转过巷口后便见自己要跟的人正在前面不远处,小乞丐只觉不对,正巧那人回过头,冲着自己的方向狡黠一笑。
小乞丐一愣,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哪还是自己要跟的林淙?身形衣着倒是一样,可自己跟的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再看平康坊人海茫茫车水马龙之间又上哪去找林淙的身影?
他心知跟丢了,走出平康坊,转到了一处墙角学着野猫叫了两声,不多时一个蒙面人翻过墙来到他的面前
小乞丐一开口的声音沙哑而又苍老:“告诉老八那个人跟丢了。”
“跟丢了?”
蒙面人愕然道:“你竟然把人跟丢了?”
小乞丐气的咬了咬牙:“那个林淙太狡猾,竟找了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假扮他。”
那蒙面人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告诉她一声。”
两人静默片刻,小乞丐忽然抱怨道:“师父也是,这么重要的任务不让大师兄来,竟然交给一个娘们,咱们一路上跟的多苦,她倒好一路乘车,要按我说都杀了省事……”
“嘘,你可小点声让那位听见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两人声音减小,之后又说了两句什么林淙便听不见了。
确定二人走后林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纵身上了房顶,在房宇间纵横起落可比在地上走快多了,不多时便走到了东宫墙外。东宫守卫两个时辰换一次岗,每次巡逻中间的空档大概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了。
他看准时机提气跳入东宫墙上,几个纵越跳入一所阁楼房顶,这期间只有最后足尖点上瓦片的一点细微声响,那边守卫刚转过门,并未听见这边的动静。
这算成功混进东宫,但这里房间很多,只能一间一间的找,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在东边一处跨院看见了徐轸的身影。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在院中练刀。二十几个守卫守在院内外各角,一看就是重点保护对象。
林淙趴院外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望了望四周,片刻后吹了一声口哨,嘹亮的口哨声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守卫瞬间被惊动,他们看上去也是训练有素,两人结为一组,顺着声音赶了过来。
林淙连忙从树上下来两步跳上了墙头,守卫中不乏些轻功好的跟着跳了上去,林淙毫不慌乱,在东宫墙上房檐来回穿梭,足尖点在瓦片的声响,伴随着守卫口中“抓刺客”的嘈杂声音响彻整个东宫。
他向右掠过树梢,直奔向隔壁一个无人的厢房,本想以那间房檐做个落脚点,不想他刚踏上去却发现一个白影自墙后一闪而过,东宫不乏些轻功好的守卫,那人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林淙也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朝另一方向奔去,比起林淙身上的夜行衣,白影在晚上可好认的多,呼啦啦大部分守卫都追着白影去了,反倒自己身后没几个人。
林淙轻而易举甩开守卫,又回到徐轸住处,这次院外的守卫可就少了很多,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徐轸。
徐轸对于林淙的到来并不吃惊,反而更像是等候多时了。
“恩公,快进来。”
徐轸将他一把拉进房中,林淙摘下蒙面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改口指责周鼎忠了?而且就这么将兵符又放到你手上那不是故意让人来夺吗?”
徐轸眼神闪烁,几番犹豫终于道:“是太子,太子殿下亲自召见了我,他告诉我若是照他说的做必然能为靖安军报仇雪恨……”
“那样你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徐轸苦笑一声:“即使不告周鼎忠,我又何尝不是众矢之的?”
他沉默片刻又扬起脸,眼神坚毅而决然:“但若能为靖安军报仇雪恨,就是让我死也是值了的。”
“徐校尉你……”林淙话说了半句就哑了声。
其实就连徐轸都觉得此事进展太快了,但他现在就是为了靖安军活着,只要有一丝能为他们报仇的希望他都愿意去尝试。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徐校尉这屋子可曾进过什么人吗?”
林淙和徐轸俱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守卫可能是把东宫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人这才找了回来。
徐轸在屋内喊道:“没有,你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那守卫想了想,最不可能包庇窃贼的就是徐轸了,因为这个节骨眼的窃贼很可能是奔着兵符来的,他稍一思索抱拳说了一声“是,打扰徐校尉了。”随即带着人到别处搜寻。
见屋外没了动静徐轸道:“此地不能久留了,恩公你快走吧!”
说话间他去侧面打开了窗子:“沿着这条路出去是东宫前厅的一个跨院,再往外走就出了东宫,那边晚上没什么人,但恩公也要小心。”
“那好吧,若是有用得到林某的地方,我也可以出来作证。”说罢林淙顺着窗子从钻了出去,一跃跳上了对面的墙。
“恩公”徐轸站在窗前轻声叫住他:“圣上敕令已下,后天一早在刑部三司会审,你就不要涉入了,徐某的生死不重要……”
“徐校尉……”林淙心一沉,他知道徐轸这是不想把他牵涉进来。
徐轸罕见地绽出一个笑:“这段时日多谢恩公了,以后若有机会徐轸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偿还这份恩情……”
林淙心中蓦然一阵难过,相伴一路,这也许是他二人最后一面……
他没有再说什么,冲着徐轸回抱一拳,转身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