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东宫
“靖安军陈召将军帐下校尉徐轸,冒死求见孙大人。”
“陈召将军冤枉,靖安军冤枉,恳请大人将此书转呈陛下,还我靖安军五万儿郎一个公道吧!”
徐轸双手捧着血书,跪在京兆府衙门前不断在地上磕头,不一会儿地上就见了血。
这是林淙他们商量好的,他们证据太单薄,只有一对兵符,徐轸只能算半个人证。明告周鼎忠于己不利,而且证据不足,若是被反咬一口说他诬陷朝廷命官,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反倒不如就说有奸人伪造兵符假传圣旨,靖安军遇袭在幽州城下,矛头自然直指周鼎忠,
而今已过了半日过往的百姓来回指指点点。此时的京兆府府尹孙解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后堂急的直搓手。
“这个徐轸,此等大案不去刑部,不去大理寺来我这做什么?”
一旁的京兆府录司乃是孙解亲信,“这……恐怕他们不敢接啊,”
孙解怒道:“他们不敢接我就敢接吗?你说我能怎么办,他没明说是周鼎忠做得,但遇袭的地方幽州城下,除了他还有……”
眼见孙解越说越要命,录司赶紧打断:“哎呦呦,大人慎言,大人慎言。”
孙解硬生生住了口,泄了气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后嘟囔道:“若是由我呈给陛下,那……那他不得恨死我。”
周鼎忠此人凶残好杀睚眦必报,得罪他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这些年反心昭然若揭,但周家势大,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上书弹劾他的人何其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贬官。再过些日子这些人都会死于非命,有的外出被山匪截杀,还有的被多年之前的仇家暗害下毒而死等等不胜枚举,即使知道是周鼎忠蓄意报复又能如何,他做事干净,又不留活口,谁会为不相干的人强出头?
若自己是真将血书呈到御前,下场只会更惨,周鼎忠焉能放过他?
但若不接,这可是中都,天子脚下,隐瞒不报岂不和乱党同罪?
想到这些孙解捂着脸险些要哭了。
那录司却忽地灵机一动:“下官有个办法,不知大人觉得可行否?”
孙解立马来了精神:“快说快说,这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
那录司在他在他身边耳语一番。孙解听着听着就瞪大了眼睛:“好好好,是个好办法。”
他一撩衣袍站起身,对守在门外的随从道:“快去套车,本官要出门。”
京兆府门前聚满了人,林淙压低了斗笠抱着剑在人群后看热闹,之所以选择京兆府也是因为这人多,又靠近闹市区,既然决定告御状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徐轸带来的消息惊得满城风雨,但京兆府那狗官一天了都没露面,恐怕也怕得罪周鼎忠引火上身。
他不太懂官场这些弯弯绕,但他既然一路将人护送到了中都自然也要护着他成功申冤。
这时却听前面一阵嘈杂,原以为是京兆府衙开了,他抬头望去却见一侧来了一队人马,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让路。
一个头戴方巾,身着织银暗纹圆领袍青年男子骑着马徐行至京兆府衙前。
他在马上端详了徐轸片刻,朗声道:“是谁要告状?”
“卑职靖安军校尉徐轸,为陈召将军伸冤”
那男子骤然打断了徐轸:“陈召擅自出兵以致于全军覆没于幽州城下,陛下敕令全军五品以上者皆当问罪,你即说陈召冤枉可有证据?”
“有”
徐轸仰首,露出满是鲜血的额头:“自然有证据,但我要面圣,我要将证据呈给圣上!”
“陛下日理万机,岂是人人可见?你这虽是大案也要先交有司衙门处理。”
“不,不见皇上我绝不呈上证据……”
一个侍卫斥道:“你这莽夫,好生不讲道理……”
“行了,他初来京城不太懂规矩,”男子挥挥手屏退随侍,随后翻身下马。
“我乃太子舍人岑寂,奉太子之命前来询问,你若真有冤情请带好证据和我走一趟,太子殿下必然会为你做主。”
“太子?”
林淙原本以为徐轸要跪上几日,谁知这么快竟将东宫的人惊动了。他眯起眼看了看眼前紧闭的衙门,这京兆府尹也是个老狐狸啊!
那边徐轸一听是太子,连忙道:“太子殿下也行,我去……”
“好”岑寂让侍从牵出一匹马。
徐轸翻身上马,再看人群中已不见了林淙的踪影。
徐轸以为他这是不愿和朝廷扯上关系,回身拨马便同岑寂走了。
林淙其实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一直跟到东宫墙外发现这儿守卫太多了,且又是白天也没敢向里探去。
向南穿过常义坊,直到城东的兴盛坊,林淙立在一所宅子的角门旁敲了敲,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他立在门外等了半晌才见门吱呀一声,里面探出个苍老的面孔。
“你找谁?有事吗?”
“张叔是我”
林淙摘下斗笠,老苍头浑浊的目光不断打量他,片刻后眼中蓦然多了几分神采:“你是……林二公子……”
“是我,林淙”
“来来来,快进来。”
老苍头赶紧开门将林淙迎了进来:“你怎么还来中都了。”
“我来办事,顺便看看小三爷。”
“今日正好公子不在弘文馆当值,现在正在书房,我带你去见他。”
这所宅子不大,不多时就到了书房门口,萧綦正在桌前看着手上的香囊发呆,听到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何事?”
老苍头的声音难掩激动:“三公子,是林二公子来了。”
“林二哥?”
萧綦连忙将香囊放入桌下木匣,他起身打开门一见果然是林淙。
三年未见萧綦身量长了许多,一身蓝靛锦袍,唇边生出细细的胡茬,许是为质久了,眼中多了几分隐忍,看上去越发像个成人了。
“林二哥,真的是你,快进来。”
萧綦连忙将他迎进门,两人落座,之后林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他。
“这是大公子让我捎来的,说定要让我亲自交给你。”
萧綦接过信封,神情复杂的看了片刻将信件放到桌案上,北方动乱,兄长这是在提醒自己早做准备
他思量了片刻,开口道:“不知林二哥听没听说靖安军在幽州城下全军覆没的消息?”
林淙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时候来也是要就此事问问他,随后简单同他讲了这一路上的遭遇,萧綦听后沉默良久。
“你是说这个靖安军校尉被东宫的人带走了?”
“正是。”
萧綦沉吟片刻,“要这么说恐怕此事要闹大了。”
林淙想了一下,方才明白他口中的闹大和自己认为的恐怕不太一样:“什么意思?”
宇文家子嗣不丰,到宇文家旁支的孝桓帝有五子,目前只有三子活到成年,其中二子是中宫高皇后所生,一个是先太子宇文仁,先太子早亡只有一个女儿,后来便立了嫡次子宇文信,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另一位是宠妃何贵妃所生的庶子宇文仪。
太子虽然贤德但不得父爱,反倒是庶子宇文仪颇得孝桓帝青睐,这个皇帝年轻时就不是个明白的,年老了更是任性,自己统治下的朝廷都风雨飘摇了竟然还生出了易储的心思,好在高皇后娘家有根基,朝臣更是一致反对,如此才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萧綦低声道:“赵王宇文仪这些年也在暗中培植自己党羽,三省六部都被他安插下了人,此事既然由太子揽下恐怕赵王必然要出来找太子的麻烦。”
林淙怒道:“北方五万将士死的不明不白,他们在中都还忙着党争?”
“我觉得赵王恐怕会掺和此事,不过不绝对,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二更初,一个小黄门举着宫灯自西跨院走出,身后的人一身紫色蜀锦圆领袍,举止投足间尽显清贵,岑寂则安静跟在身后。
不多时小黄门在一个岔路口停住了脚步,回头恭敬道:“殿下,接下来要去哪啊?”
两条路,一条去往后宅,一条是去前厅。
宇文信捏了捏额角:“不早了,清默你先回去准备,对了,别忘了给大理寺高政打个招呼。”
岑寂拱手称是,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当真要管这件事?这于殿下百害而无一利,恐怕赵王那边又会……”
宇文信打断了他的话:“父子君臣,父皇偏爱三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既做了这个太子自然要为朝廷负责,要为百姓尽心。”
说罢他叹了口气:“只是此事之后恐怕你……”
“殿下都不怕臣又在乎什么?”
“好”
宇文信露出欣慰的目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岑寂拱手退了出去。
见岑寂走远,宇文信对身边的小黄门道:“去书房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小黄门恭敬道了声“是”
进入书房,小黄门掌了灯后他便屏退下人,自己放松的靠在座椅上向后仰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过了。他很怀念兄长在世时候的光景,那时的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每日与友人幕僚品酒对诗,悠闲自在。
兄长早亡,自己不得不接此大任,自己的地位并不安稳,父皇的偏心,兄长的遗志,朝臣的希望,这些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正想着门外蓦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皱了皱眉,隐含着怒意:“不是别让你们……”
“是我,殿下……”
宇文信一愣:“媛儿?”
太子妃推开门,亲自端着一盏莲子羹放到了桌案上。
“这是厨房刚做好的,殿下忙了一天快吃些吧!”
太子含笑道:“这点小事怎地还叫你亲自来做,你现在有着身子也要小心才是。”说着手抚上了太子妃尚且平坦的小腹。
太子妃有些羞赧:“我又不是纸糊的,怎地连个碗都端不动了?”
“是是是,爱妃说的在理。”
说着他端起莲子羹细细的品尝起来。
太子妃送了莲子羹却没走,一直在旁边站着,宇文信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太子妃犹豫片刻,小声道:“今日是昭儿的生辰,我知殿下今日繁忙本不想打搅,可是昭儿说殿下前几日答应过,今日闹着说什么也要等殿下一起过……”
今天听说殿下心情不好,本就有些忐忑,她越说声越小,最后低下了头。
想不到宇文信竟没有一点不耐烦:“噢,对对,瞧我这记性,父应为子作则,岂能言而无信。”
说着他牵起太子妃的手,笑道:“我们走吧!给昭儿过生辰去。”
太子妃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原本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她绽出一个笑,跟随太子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