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番外二 朝暮（二）
何易在镜子前足足回忆了半个小时，直到想到头疼欲裂，才重拾正事，晃了晃脑袋，坐到了梳妆台前，仔细打扮起来。
签售会上，大厅里挤满了人，有些是喜欢这本书的书迷，有些是电视剧的剧粉，但更多的是路人。不论人群结构如何吧，反正密密麻麻的人头给足了何易牌面。
何易被围在了正中心，前面是两排的记者，轮流提问。
记者一：何小姐，对于这本书剧比书火，你有什么感想？有人说这次出版，也是因为沾了电视剧的光是吗？
这台下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和善的面庞，其实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根本不会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就手下留情。
何易：电视剧也是根据书本改编的啊，不能说是沾光吧，只能说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吧，毕竟电视剧的本子我也是编剧之一啊，不是吗？
何易那年轻的脸庞上映出了得体的微笑，细看却发现，虽然是笑，却充满了冰冷，隐隐约约间，很像一个人……
何易嘴上滔滔不绝地回答着问题，但思绪却有些悄悄发散，模糊间想着，当年的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穷追不舍的记者，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台下的人群还在叽叽喳喳，忽然间，何易似是感应到什么，猛然抬头看着对面二楼的一个位置，却只望到一片空地。是自己看错了吗？何易右手撩了一下头发，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皱了一下眉头，自己的余光明明瞥见有一个黑色身影在这个方向，即使自己面朝记者，依旧能感受到一束炽热的目光，盯得她灵魂都颤了一下。
或许是自己宿醉过后的错觉吧。何易极力控制自己的思想，不让那个心中期盼的可能性冒出来。
“好了，接下来请读者朋友依次上台签名吧。”侧方主持人的话将她的思绪完全拉出，签售会来到了最后环节，何易摆出了一副标准的笑，面对一个接一个上来的读者，时不时满足一下各种要求，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大家闺秀的得体与温柔。
来者络绎不绝，何易揉了揉已经酸胀的手腕，拧了拧脖子，继续埋头签字。桌上的书和之前的几百本一样，被一只修长的手递了过来。何易没有抬头，机械地把书拉到了自己面前，翻开了书的封面，刚提起笔，脸上一直没有消失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书第一张空白页上，不再是之前的空空如也，上面有三个字，那是三个艺术字体，是她曾经偷偷练习的三个字，是她在无数荧屏上见到过的三个字。那是一个名字，一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名字。
抬眸的一瞬，何易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红的眼眶，和盈满泪花的瞳孔。可事实却很残酷，面前站着的，并不是那个躲了两年，也念了两年的人，而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看着她骤变的面庞，有些微怔。心中所想没有得到印证，何易抿了抿嘴，把喉间的呜咽吞回了胃里，强挤出笑容，和蔼地问询眼前的小姑娘。
“大大……你好。”女孩有些腼腆地开口了。
“你好呀，为什么你的书上有另一个名字呀？”何易的声线已经恢复了正常，温柔地发问。
“哦，我是因为看了电视剧，特别喜欢里面的陆霜，好奇之下就去找了原著，发现大大你写的太好了啊。所以费尽心思拿到了陆霜的饰演者的签名，现在来要你的，这样就完整了啊！”女孩的眼里满是期待，都快冒出星星来了。
何易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在那个名字的边上，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比之前的每一本都要认真庄重。签完以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盖上了封面，递到了小女孩手中嫣然一笑：“好好保管哟。”
女孩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蹦蹦跳跳地下了台。
何易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明明昨天才忍不住点进过某人的超话，得知那个人近期会回国。先不论这些小道消息是否准确，如今亦新娱乐的总部已经搬到了首都，她要回也不会回杭州了，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她已经是过去了，何易，你要向前看！何易咬紧了下嘴唇，眼神定了定，重新投入到签名的工作中了。
【签售会商场二楼，某个消防通道的角落】
一个被一身黑包的严严实实的人，靠在消防门上，隔着口罩大口喘着气。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边上一个清朗的男声悠悠传出，扶着额，坐在一旁的楼梯上。
靠着门的人喘息了半分钟后，似是缓了过来，直起了身子，走过去就给楼梯上的人一个板栗：“我在国外这几年，你翅膀是变硬了是吧，什么时候我的事也要你管了！”
“你还说呢！要不是因为接你，我现在应该在台上，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好吗！我连衣服都选好了！”男孩抬起头，显然是有些不满。
“好了，走吧。”从楼梯上站起来的男孩，是林拾，而一旁的人，自然就是林小柒了。今天签售会，按常理，林拾这个插画作者，也是有在台上露脸签售的资格的，毕竟同期的漫画已经在各大杂志上登过了，想来绘本的出版也不会太远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昨天接到了他姐的电话，好好的嘉宾不让当，被迫当起了这心虚的“贼”。
林小柒的嗓子被卡着并不顺畅，没有答话，只是轻哼了一声，擦过林拾的肩膀，从楼梯往下走去。
林小柒开车出了地库，在大厦的正门停留了片刻，看着大厅内依旧人满为患，欣慰一笑，旋即转为一个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姐？姐？”林拾见林小柒停着车望着窗外出神，怕影响后面来车，出声提醒，“愣着干什么？走啊！”
“哦，没什么。”林小柒嘴上答着，但心中已经想到了漏洞出现在什么地方了，希望她的女孩能不那么聪明一回吧。踩了油门离开了。
【晚间，公寓】
“空腹喝酒，自作自受。”林拾从吧台走到沙发边，一把夺过了林小柒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还顺手没收了茶几上没喝完的半瓶洋酒。
林小柒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抢酒，只是习惯性地揉了一下眉心，抿着嘴，阖上了眼睛。
林拾明白，他姐这样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识趣地编了个和萧亦然有约的借口，离开了，当然，也带走了放在桌上的酒。
林小柒听着关门声，缓缓睁眼，细想着昨天晚上的经过。
她是昨天早上回来的，回的自然是首都，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压着，似乎只有去到某地方才可以舒缓。所以，林小柒脸不红心不跳的和童希请了个假，美其名曰太久没见弟弟了，过来管教管教，一张机票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杭州。
飞机一落地，林小柒刚打开手机上了专车，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居酒屋的老板。当时林小柒和何易住在那附近，经常去捧场。而老板也知道她们两个身份的特殊，识趣地没有声张，给她俩一个安静约会的地方，一来二往的，就都处成了朋友。但有段时间老板遇到了一些事情，一度要把店转租解决燃眉之急，林小柒知道了，大手一挥，要多少给了多少，还特地嘱咐不着急还。老板非常感激，说什么也要付利息，最后折中想出了个给林小柒入个股的办法，店面的盈利分她一份。
林小柒接起了电话，起初以为是老板又遇上了什么麻烦，没想到得到的却是那个两年未见的人的消息。
老板没有废话，电话接通后飞速说了一句：“小柒，阿木现在在我这里喝醉了，虽然我知道你们分手了，但我除了你以外真的不知道联系谁，麻烦你通知一下她朋友，早点来接她吧。我看她今天心情不好，喝得挺多的，状态看上去很差。”
而林小柒听了以后，皱了一下眉，简单地回复了一句：“我马上过来，麻烦你照顾一下，谢谢。”之后便飞速挂掉了电话，告知司机地址改道。
于是乎，拖着行李箱的林小柒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店里。看着桌上趴着，喝得烂醉如泥的某人，心没来由地被揪了一下，刚想上前，却看到不远处的两个男子起身，笑盈盈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林小柒口罩下的嘴被自己咬破，血腥味一下子钻进了喉咙。她攥紧了拳头，眼神刹那间闪出了一道锐利，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快步上前，侧身挡在了离何易一米远的地方。起初那两个男生还想着哪里跑出来的人，多管闲事，但看到她眼神的那一瞬，就怔住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啊，锋锐到可以剜到内心深处。男孩灵魂一颤，那一瞬，仿佛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戾气。林小柒也不记得她当时沉声训斥了俩人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多年的演戏经验，把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吓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小柒转身，看到已经意识模糊的人，蹲下身来，视线与她的脸持平，仔细打量着这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庞。她好像有些长大了呢，褪去了自己离开时的婴儿肥，略带棱角的五官，成熟得体的淡妆，无不显示出了这个女孩即将走出校园的庇护，踏入社会。但不变的是，她还和当年一样，一样好看，一样……让人着迷。
被专注盯着的脸庞，似是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轻哼了一下，脸上又多了些红晕，当然，也把林小柒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林小柒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拿过了她放在手边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锁屏上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果然，林小柒无奈地对着解开了的手机，浅笑了一下，这孩子，还是没走出来啊。随后，熟练地找到了萧亦然的电话，拨了过去，放在何易趴着的脑袋边上。趴着的人挣扎着微微抬头，费劲地想对电话那头表述些什么，但发声时只剩下一阵呜咽。林小柒好笑地撇了撇嘴，招呼过来老板，把地址准确无误地报了过去，之后便和老板坐在吧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酒，聊着，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何易的身上离开。
老板没有说话，却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小柒啊，我记得你在国外工作来着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刚到。”林小柒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老板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对了，明天就是小何的新书发布会了，你去捧场吗？”
林小柒的视线轻微偏离了一下，歪了歪头：“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她出书了。”
老板见她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了，便识趣地到吧台后面调酒去了，留下林小柒一个人在光照不到的角落，等着萧亦然接她回去。
没过多久，林小柒就在阴暗处看见了萧亦然推门而入，而林拾也紧跟着走了进来。看着自己的好弟弟扶起何易，上了车，突然就有了一种安心感，看来，当年把林拾留在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金框的镜片后微微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拿起手边的酒杯仰头饮尽，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追着那三道身影出去了。
林小柒一路跟随到何易的住所楼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微微阖眼，却没有就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