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李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钱骜,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痛心疾首道,“回殿下,那位萧娘子她……”
“她如何?”
李晖几乎咬牙切齿:“她行为放荡,实在有损荥阳侯府颜面!”
阿湘微微一愣,虽然她不太喜欢姚表姨,但瑜姊姊一直都是沉默少言的很有贵女模样的,李晖说的到底是谁?
“所以你杀了他?”谢霖冷不丁地突然说道。
“我没有!”李晖立刻否认,“我离开前,她是活着的!”
话音刚落,整个庭院里几乎雅雀无声,就连阿湘都被他的不打自招给惊呆了。
他居然是去寻瑜姊姊的那第三人?
太子也甚是震惊,“原来那第三人竟是你?”
李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于是连连找补,“我与她并不相熟!”
得,这话更肯定了众人的猜测——他与萧瑜之间肯定有什么!
谢霖也不着急问,只是顿了顿,转而向太子道,“殿下,昨日兰医官对萧娘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了一样东西。”
“何物?”太子有些嗔怪,“为何昨日不呈上来?”
“殿下息怒,那东西实在无法相呈。”
他淡淡道,“昨日兰医官发现,萧娘子已经有了身孕,约莫两个月。”
太子那张白净的脸一下子被气红了,莫说别的,自他当太子以来,永安侯便一直都站在他身后,算是他背后最坚不可摧的支持者。
就算荥阳侯一直保持中立,但只要他一日为太子,便一日是大瑞正统,荥阳侯自然不敢不支持。
换句话说,他能在太子之位上坐得如此稳定,绝大部分原因,便是他身后有这两位。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直接骂了过去,“李晖!你混账!”
调戏小娘子令其怀孕,在贵人们眼中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不算稀奇,可如今出了人命,那便不一样了!
更何况萧娘子并不是什么普通良家女,她姓萧,虽然与正统兰陵萧氏出了不知多少服,但她姓萧!
而且自萧娘子入京以来,身后便有荥阳侯府撑着。
她并不是什么普通小娘子啊!
“殿下容禀!”李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此事小子实在冤枉!”
太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说,你到底有何冤屈!”
李晖这才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这件事还要从两年前那场击鞠赛开始说起,那时李晖刚与一帮人饮完酒作完诗,打算在客院休息一番,没成想刚进院子就瞧见了萧瑜。
原以为她走错了院子,李晖便好心送她回她自己的院子,万万没想到,她却整个人往他身上倒。
李晖无奈,便只好将自己的院子让给了她,而他则是一个人在院中醒酒。
没成想,这一幕去被也来客院休息的李青儿瞧见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李青儿将她带回去。
阿湘看着他如此无奈的模样,又想起从青姊姊那边问来的线索,东拼西凑了一下,竟还真凑出了个完整的真相。
青姊姊自然是不会撒谎的,但毕竟瑜姊姊误闯的是男客的院子,从那里出来被人误会也是有的。
她暗自点点头,看来这个李晖还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李晖继续道,“今日再遇萧娘子,原以为不必同她打什么交道,可谁想狩猎刚开始,小子便收到了萧娘子的邀约,小子本是不想去的,可她却说……”
说到这儿,他突然戛然而止,仿佛他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不得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说了什么?”太子追问道。
李晖很是犹豫,但最终还是道,“她说她怀了小子的孩子。”
太子自然不希望萧瑜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但依旧问道,“那这孩子可是你的?”
“自然不是!”
李晖连连否认,“然则萧娘子却说,今日我若不去赴约,便将这孩子公之于众,此事涉及荥阳侯府名声,小子念及李家与荥阳侯府的关系,便只好前去赴约。”
太子微微颔首,这话倒是说得通,于是他对谢霖道,“文渊,你怎么看?”
阿湘也顺势看了过去,却见谢霖只默默地跽坐在一旁,眯着眼看向李晖。
这样子就像是一尊万年垂目的神像突然活了起来,并慵懒地凝视着这世间。
阿湘顿时觉着氛围有些冷飕飕的。
跪在那里的李晖也默默地打了个寒噤。
好半晌,谢霖才问道:“敢问李郎君,你是何时去赴的约?”
李晖想了想,道:“大概是未时三刻到申时初刻。”
“你去赴约时萧娘子对你说了什么?”
李晖眸光微垂,既羞愤又恼怒,“她说要小子娶她做正妻,否则便让整个京都城都知晓,她怀了小子的孩子。”
“小子觉着她实在不可理喻,便看在荥阳侯府的面子上劝说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他补充道,“小子离开时,她当真是活着的!”
谢霖问:“可有旁人瞧见?”
李晖摇了摇头,“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小子将身边的小厮也挥退了。”
谢霖微微挑眉,阿湘也有些犹疑住了,若是有人证还好说,但在这无人证的情况下,他说的这些话还真的很难让人取信。
“有!”柔皙突然道,“当时我瞧一轩迟迟未归,便派了侍婢去,我那侍婢可以作证!”
正说着,一直站在柔皙身后默默无闻的一位侍婢站了出来,“回太子殿下、谢直官,郎君离开时婢子正去接,远远地望了一眼,瞧见那位萧娘子正在树下站着,似是在哭。想来一个死人应当不会哭成那般。”
太子习惯性地歪着头想要征求门客的意见,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身边的门客全都出去了。
于是他将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块儿。
根据巡山使的描述,当时前后只去了三个人,李青儿、吴大郎君以及眼前的李晖。
李晖去见萧娘子的时间比前头那两人要晚些,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前头两人排除了嫌疑。
而李晖也有人作证,基本也能排除杀害萧家娘子的嫌疑。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难不成当时还有第四个人?
众人正寻思着,柔皙站了起来,“太子表兄,既然一轩不是凶手,那我便将他带走了,明日我还要去给阿娘请安,还请太子表兄放行。”
“慢着。”谢霖也站起身来,背着手走近李晖,“听闻鬼市有一种药物,名曰情人醉,不知李郎君可曾听闻?”
李晖微微一顿,“谢直官此言何意?”
“这药物来自西蜀,人一旦服食,五脏六腑便会立即开始腐烂,身上则会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酒香,故名情人醉。”
谢霖若有所思地盯着李晖,“李郎君当真没见过?”
李晖连连摇头,“我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萧娘子正死于这情人醉。”谢霖微微颔首,补充了一句:“听闻此药物里有一味蛊,名曰情人蛊,此蛊专门啃食有情之人,若有情之人沾上,身上必定会留有痕迹。”
“谢霖!你什么意思?”柔皙终于怒了,“那贱人如何死的又与一轩何干?再说了,那贱人与人珠胎暗结又企图将这口锅扣在一轩头上,你们不去查孩子的父亲,却一个劲儿地查一轩,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瞪了谢霖一眼,“陈州断案神才,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也不等谢霖回话,同太子说了声,便带着李晖等人离开了。
柔皙郡主几乎是太子看着长大的,虽然骄纵了些,但太子一直相信她的心地是好的。
所以他才一口答应将柔皙叫过来询问,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这结果让太子很是不悦。
待柔皙郡主离开,他才有些不满道:“文渊,李郎君可是永安侯之子!”
却听谢霖反问道:“太子殿下以为,永安侯之子可还能成为永安侯?”
这话直接将太子满腔的疑问与质问打了回去。
大瑞开国时,为赏有功之臣,太|祖陛下特地按功封了好些爵位,各有俸禄均可世袭。
只是到了先帝时期,出了好些混账贵子纨绔,好吃懒做不说,还无才无学识,然因着爵位门荫,他们也有入朝堂资格。
是以曾有一段时间,朝堂被这些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摆弄地乌烟瘴气杂乱无章。
先帝大怒,便下令外封爵位一律只能世袭三代,且以科考代替门荫。
永安侯好酒,生下李青儿之后便喝坏了身子,导致终身不育,是以李晖虽是永安侯庶长子,但却也是永安侯唯一的儿子。
好巧不巧,永安侯被确认不再有子嗣之时,正是先帝颁令之时。
若爵位还在,富有才学的李晖还有可能再争上一争,可眼下没了爵位,他便与永安侯永远撇清了关系。
圣人登基之后,一直沿用着先帝的举措,甚至在近年将每三年一回的科考改成了每一年一回,不学无术的门荫子弟都快被取代完了。
李晖虽有才学,也参加过几年科考,但每回都名落榜外。
太子沉思片刻,李晖的动机便在他心里成了型。
太子沉默了。
“时候不早了,下官先告辞了,还请太子快些行动,以免凶手趁机逃脱。”
太子正要反问,但想起在明琴殿关着的都是些股肱之臣与贵人极其家眷,若是这两日交不出凶手,那些人该对他不满了。
毕竟如今猎场是在他手里管着。
阿湘的腿都要快坐麻了,眼见着谢霖要走了,她也连忙跟了上去。
其实不光是太子殿下,她也是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
一整个询问过程阿湘都看在眼里,她试问每一个问询环节她都明白是何用意,但将它们统统连在一块儿了她便不懂了。
那李郎君到底是不是真凶?
谢霖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故意配合她的脚步,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阿湘才开口问,“谢郎君,那个李郎君到底是不是凶手呀?”
谢霖微微眯了眯眼,“八娘子以为他可是凶手?”
阿湘摇了摇头,并将自己对李晖的看法说了出来。
“李郎君虽然不是我们家的,但好歹也勉强算得上是我们家的亲戚,若是我们家的名声毁了,那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是有点相信他的。”
谢霖点点头,“八娘子心善。”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
阿湘撇了撇嘴跟了上去,她其实还有些问题想问的,只是看谢霖沉闷的样子,她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太过于入神,阿湘竟也没发觉走在前头的谢霖突然停了下来。
于是下一刻,她竟是猛地撞进了谢霖的身上。
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钝痛一下子将阿湘游离的神思唤了回来,她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跟在身后的红拂眼见着自家娘子往人家身上撞,想阻拦一时又拦不住,只能在一旁着急又心疼。
阿湘可怜兮兮地捂着撞疼的脑袋,抬头看向面前的始作俑者。
那双乌黑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正好勾起他微微一丝嘴角,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样,只微微挑眉,“想不通?”
这三个字仿佛一下子就打开了阿湘的话匣子,她兴奋地连连点头,好像方才的所有疼痛都不见了。
谢霖微微颔首,并转过身继续缓慢往前走去:“问吧。”
阿湘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并从她脑袋里头挑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问道:“谢郎君是如何知道此时与李郎君有关的呀?”
明明她同他一道看的案发现场,也与他知晓同样多的信息,为何她就不知道此事与李郎君有关呢?
她定是错漏了一些细节。
却听谢霖道:“明琴殿虽然宽敞,但每一个院落与房屋都错落有致,看似相隔,但若是有人上门来寻,住在隔壁的依旧能看得清楚,而李娘子与陈娘子的客院屋子,正在柔皙郡主主院的隔壁。”
所以阿湘若是去寻李青儿,柔皙郡主院子里的人,几乎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他顿了顿,“我又命人散了些在尸体上寻到了关于真凶线索的话,彼时与本案相关之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做贼之人,必定心虚,一听此话,自然会有所动作,若此时在尸体附近埋伏些人手,那自然有所收获。
可阿湘依旧有个地方没搞明白,谢郎君是怎么知道李郎君一定会动手?若是李郎君没见着她与寻青姊姊与英姊姊,那么接下来的一些事不就做不成了吗?
后头跟着的文左出了声,“娘子有所不知,此事得从昨儿我们郎君领了圣命开始说起。”
原来昨日谢霖被强行拉来猎场临危受命之时,便已经着文左去探查林中可疑之人去了,虽然结果并没有昨晚在太子殿下处听的巡山使说的那般详细,但谢霖依旧从蛛丝马迹中猜得八九不离十。
然后他便请圣人下旨,将那些留下的可疑之人都安排在了明琴殿。
如此安排就绪,便也成就了今日这一番询问。
阿湘恍然大悟,连连给谢霖竖起大拇指,“谢郎君,你真是太厉害了!”
然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疑问涌上心头,“可是谢郎君既然已经知晓可疑之人,为何昨夜还要再去太子殿下那里询问啊?”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文左忽而将声音压低了些:“八娘子以为这些事可能与太子有关?”
“自然无关!”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太子殿下跟齐王殿下长得很像,就连温和的性格也是相像,阿湘无法相信这般性格之人,会做出那般伤天害理的事。
文左点点头,又继续以非常小的声音在阿湘耳边道:“太子宽厚,但保不齐殿下身边之人欺上瞒下……”
他只稍稍使了一个眼神,便再没了下文。
阿湘一点就通,连连点头。
原来昨晚谢郎君并不只是去询问巡山使的。
可想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快走几步近前问道,“谢郎君,那你昨晚看到什么可疑之人了吗?”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昨晚到的时候,她家兄长正在屋子里呢!
她浑身一个激灵,谢郎君不会怀疑上她家兄长了吧?可她家兄长也受伤了啊!
谢霖哪里不知晓她心里的小心思?于是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身边能人众多,忠心耿耿之人亦不在少数。”
阿湘这才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又问:“那个情人蛊当真会让人沾染上痕迹吗?为何方才谢郎君不去查一查李郎君的手背?是怕驳了郡主的面子吗?”
兰娘子在检查瑜姊姊身子的时候,她也在场,她怎么没听兰娘子讲过这情人醉里有情人蛊?
若当真有情人蛊这东西,当场验一验不就成了?为何要让人走呢?
阿湘不明白,难道这还是跟那些破规矩破礼数有关吗?
谢霖抿唇一笑,“八娘子当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
阿湘正等着谢霖的答案,谁想他又停了下来。
这回阿湘长了个心眼,并没有撞上去,而是也跟着停了下来。
站定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谢霖这是送她回了黾池殿客殿。
阿湘突然有点不太想走了,她脑袋里装了好些问题都没得到答案,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可谁想谢霖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在外头停留了一会儿,等到有人进去通报了之后,他竟抬脚往院子里走。
阿湘慌忙跟了上去,“谢郎君是来问我阿姊的吗?”
谢霖微微抿唇,正要回答,刘嬷嬷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笑着迎了上来,并对谢霖行了个礼,“夫人已在殿内等候谢郎君多时,郎君这边请。\"
谢霖也好似早就知晓陈氏等候多时一般,只对刘嬷嬷微微颔首,便跟着她走进一座偏殿。
阿湘诧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红拂,眼见着红拂也摇头不知,她拔腿便往陈氏的殿里冲去。
陈氏此刻正在殿中煮茶,殿内的家居木本就散发着一股子天然的木香,配合着这肆意散开的茶香,更是叫人沁人心脾。
陈氏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袍,衣袖用绸带轻轻挽了起来,露出两节如藕节般洁白的手臂,一双柔荑在茶具中游离,行云流水。
谢霖随刘嬷嬷入殿时,茶水已经被陈氏分入了浅碧色的青瓷茶杯中,袅袅的茶香萦绕在杯沿,一副秀气凌云的样子。
还未等谢霖行礼,陈氏便微微抬眸冲他点了点头,柔荑轻提,指着面前的坐席,邀他入座。
谢霖向她作了个揖,轻挑衣摆跽坐了下来,他本身就生得板正,在袅袅茶雾之中,竟更显得玉树临风。
他刚坐下,阿湘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给陈氏行礼。
于是她又后退了半步,向陈氏微微屈身行礼之后,才又跑了过去。
“阿娘!”
陈氏也不恼,只是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才对谢霖解释:“小八自小体弱多病,被我们宠坏了,谢郎君莫要见怪。”
谢霖却微微颔首,“八娘子机灵跳脱。”
正说着,阿湘便已经非常乖巧地自顾自让刘嬷嬷给她在陈氏身旁设了一个坐席,并跽坐了下来。
陈氏抿唇一笑,顺道给阿湘也倒了杯香茶。
刘嬷嬷一直都说陈氏是颍川陈氏里最出挑的贵女,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烹得一手好茶。
阿湘原先是不信的,因为自见着陈氏开始,她就从未饮过茶,更别说烹了。
没成想今日真的见着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饮一口,但又想起红拂教的喝茶礼仪,便十分乖巧地将杯盏捧在手心,先闻了闻。
茶香四溢,有些上头。
“听闻谢郎君对茶道颇有建树,不知小妇人今日所烹,可入郎君之口?”
谢霖端起杯盏,先闻了闻,“芬芳馥郁。”
随后令茶汤在杯盏中滚了滚,最后微红的薄唇才轻轻在杯沿处抿了抿,不过几息,他不由点头称善,“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夫人好技艺!”
阿湘是学过品茗的,但依旧没品到他所说的这些感受,于是摇头晃脑地有样学样,又再品了品。
一盏茶毕,陈氏才开口道,“谢郎君是来询问阿瑜之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