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这些日子陈氏病着,从来都不愿出席这种场合,方才姚氏也去探望过她,只见她一副病容躺在床上,似是根本没有下床的力气,是以姚氏才会大胆直言道观一事。
没成想,陈氏竟下地了,这叫姚氏心里一阵惊慌。
但很快姚氏便一脸堆笑走近前去,“阿姊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
“我虽病着,身子骨倒也没瑜儿那般弱。”陈氏瞥了她一眼,在主座上跽坐下。
陈氏是荥阳侯的嫡长媳,论位分,比永安侯府稍微低一些,可论行第,身为永安侯夫人的王娟需尊称她一声嫂嫂。
这般一算,厅堂内位分最高的,也只能数陈氏一人了。
陈氏刚跽坐下,便向阿湘招了招手,“阿湘,过来,坐阿娘身边来。”
阿湘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于阿湘而言,阿娘就是一座十分厚重又温柔的大山,只要往她身边一坐,外头什么狂风暴雨她都无需操心。
事实也正是如此。
陈氏理了理阿湘有些凌乱的头发,温柔道:“瑜儿可比我家阿湘有福,自小便有阿娘护着,这么些年,阿娘让阿湘受委屈了。”
大家深知方才姚氏的话惹陈氏不高兴了,便纷纷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王荃才道,“好在如今阿湘身子康健地回来了,嫂嫂莫要再提那些伤心事了。”
她边说着边转移话题,“听闻姚夫人的儿郎正在国子监客堂挂单温读,也不知今年他想考什么科啊?”
姚氏道,“他呀,年纪不大志气却不小,说是要考进士科呢。”
“进士科?每年进士科的考生人数可是比所有科目都高出好几倍呢!你家儿郎还真是出息!”
王荃叹了口气,“不像我家儿郎,文不成武不就的,前些日子去了金吾卫,混了个右街使当当,而今整日里到处巡街,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向梁氏:“听闻你们家琛儿也去考了?”
梁氏却摆了摆手,“那混小子,能考出个什么来?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王荃却道,“琛儿今年才六岁,便去考那神童科,可见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说着,她瞪了一眼自家女儿。
陈英正打算躲在王彤身侧混一混,被自家阿娘这么一瞪,脊背一凉,猛地直起了身子。
“英儿,你不是给你八妹妹带了礼物吗?”
陈英这才想起来,“我近日新得了一个布囊蹴鞠,上头绣了好些好看的花儿,我想着侯府有一片蹴鞠场,八妹妹定会喜欢这东西。”
李青儿也道,“我倒是没英娘那般有心思,只绣了块帕子,还望八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陈英连连道,“青娘的刺绣在京都城可是一绝呢!我与彤娘问她讨要了好多次她都不肯给,可见青娘待八妹妹还真是不一般!”
王彤掩嘴一笑,“青娘又不是卖刺绣的,哪里经得住你一个月问她要个三四回?”
陈英撇了撇嘴,“谁让她绣得那般好,我这不是想讨回去观摩观摩嘛!”
王荃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粗枝大叶的女儿,简直跟她阿耶一模一样!
阿湘靠在陈氏身旁,默默地看着这两位表姊妹。
此刻她眼里全都是几位阿姊之间关于“贵女”两个字的比较。
陈英阿姊身形稍稍瘦小些,却很是豪迈,然则李青儿阿姊却一直默默地跽坐在那里,那笔直的背快要与自家阿姊一样了。
另外两个阿姊虽然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席间,但阿湘总觉着她们身上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若要说真的贵女,阿湘觉着自家阿姊最像。
红拂姊姊说过,若要做一个合格的贵女,必须懂得进退识得大体。
还要像自家阿姊所说的那样,懂得德、容、言、工、仁、义、礼、智、信,懂得维护家族的荣誉与脸面,懂得合时宜。
然并非人人都能做到这样的。
阿湘默默地叹了口气,做贵女,可真难啊。
大概是被晨间那街鼓声给闹的,阿湘顿觉有些困,可看她们有说有笑的,她又不得不乖乖坐好。
看在阿娘的份儿上,她也要努力做个合格的贵女。
正昏昏欲睡间,外头有仆从来报,说是谢郎君与崔郎君到了,此刻正在侯府门口候着。
就像是温睡之人突然被一股子冷水浇醒了一般,阿湘顿觉精神抖擞。
那崔郎君终于来了。
屋子里众人一听,也都无不暗中挺起了腰板。
陈氏不慌不忙,问向王彤,“你阿耶呢?”
王彤道,“阿耶还在户部呢,长兄与祖父被留在宫中了,次兄早间刚去了天柱,三兄与琛儿此刻也在国子监忙于温读。”
意思是,家中无男丁去迎两位郎君,眼下也只有她们了。
陈氏拉起阿湘的小手站起身来,“也不能让两位郎君在外头侯太久,这不合规矩,阿湘,你同阿娘去迎一迎。”
谢霖与崔汲此刻分别立于一黑一白两匹马儿身侧,他二人也是一黑一白的,远远望去,就像两颗黑白棋子立于棋盘之上,旗鼓相当。
谢霖依旧像一块温润的玉,黑黑的,冷冷的,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此刻也是冰凉凉的。
而崔汲却像是一位在人间游历的谪仙,他的发带是白色的,衣裳是白色的,手中的玉扇也是白色的。
浅风轻抚,带起了他的一片衣袂,阿湘差点哭出来,楚舟也喜欢这么穿。
谢霖与崔汲纷纷近前见礼,“晚辈见过陈夫人。”
陈氏温柔浅笑着,“两位贤侄路上辛苦,快入府歇息吧。”
谢霖却道,“夫人,我与崔兄原是因为李兄的缘故,才决定叨扰府上,然则李兄他……,我早已经让随从去国子监客院递了名帖,特来同夫人与郡公说一声。”
陈氏微微讶异,这两位郎君倒是很知分寸,不愧是师从庐山书院大儒的后生。
“两位郎君有所不知,妾病了许久,早已不管家中事务,今日不巧,家翁与府上的儿郎们都不在家,家翁走前也特地吩咐,让妾务必要留一留两位郎君。毕竟……”
她顿了顿,“十一郎在三全寺遇害一案,谢郎君参与了审案,若圣上向家翁问起谢郎君来,妾也好有个交代才是。”
谢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光亮,他顿了顿,似是在思忖,随后他再次向陈氏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郡公庇佑!既如此,小子便叨扰了。”
陈氏看向崔汲,“那崔郎君?”
崔汲作揖道,“既如此,小子也叨扰几日。”
陈氏满意地笑着,将他们迎了进来。
阿湘也同陈氏一样,满意地笑着。
自从里头出来,她便一直盯着崔汲,直至他开口说话。
她听闻这世间有一种术法叫做易容术,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
可容貌能变,与生俱来的声音与气质却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虽然崔郎君的声音比楚舟要低沉上几分,可楚舟若是压低着嗓子说话,也是这样的。
所以,她可以肯定,这个崔郎君,就是楚舟!
这该死楚舟!终于让她逮着了!
她必须要寻个机会找他问清楚所有事!
陈氏将两位郎君安排在客院之后,又拉着阿湘往客厅走。
阿湘挠了挠头,趁着周围没多少人,轻声问道,“阿娘,那些姊姊不是来相看郎君的吗?怎么方才不出来?”
陈氏被她的话逗笑了,顺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就算她们心里再怎么想,也还是要保持表面矜持的。”
话音刚落,有奴仆慌张地跑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大好。
刘嬷嬷斥了一句,那奴仆却慌得跪了下来,“夫人息怒,是萧家娘子与其他几位娘子一同在后院游玩,不小心落水了,连带着梁家娘子也一道落了水。”
刘嬷嬷不由得冷哼一声,“那秦氏将好端端的女儿留到了双十年华,而今也开始不择手段了。”
“论起不择手段,我那表妹可是驾轻就熟。”陈氏拉起阿湘的手,温柔一笑,“走,咱们去看热闹去。”
阿湘担忧地回过神问那奴仆,“我阿姊呢?”
“八娘子放心,事发时六娘子正与李娘子、刘娘子一道研究刺绣呢。”
阿湘长吁一口气,“那便好。”
陈氏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我们阿湘知道心疼阿姊了呢。”
阿湘嘻嘻地笑了起来,“阿姊待我好,我便护阿姊,阿娘待我好,我也护阿娘。”
陈氏又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水,她欣慰又心疼地摸着阿湘的脑袋,良久才柔声道,“就算是为了阿湘,阿娘也要多活几年。”
“阿娘定能长命百岁!”
梁氏将梁双儿和萧瑜安排在了另外一间客院中,陈氏领着阿湘赶到的时候,医者刚好离开。
梁氏见陈氏过来,连忙道,“两位小娘子身子骨弱,落水之后恐染风寒,阿家便莫要去看罢,免得沾惹了病气。”
陈氏也不稀罕在姚氏面前装贤良,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就留她们过一夜吧,免得来回折腾又病了。”
梁氏也满是不愿意,但最终还是选择听陈氏的话,点了点头。
临走时,阿湘特地回过身看了一眼院中的情况,那秦氏与姚氏在屋子里眉开眼笑的,那得逞之意都快从里头蔓延出来了。
呵呵,这两人甚至都不愿等她们离开才表现得开心。
阿湘叹了口气,就算是翁翁这样尊贵的地位,竟也要忍着收留这样的人,由此看来,贵族门阀,也没有那般地好。
她跟着陈氏走出了一段路,才拉了拉她的手,“阿娘,既然不喜欢她们,咱们为什么不把她们赶走啊?”
陈氏顿了顿,忽而温柔地笑了起来。
陈氏年轻的时候便是一个大美人,如今更是一个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动人的美妇人。
她拉着阿湘的小手慢慢地往前走,“人人都道出身世家大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连入仕都比旁人多好些路,但实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