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阿湘连忙道,“嫂嫂,那明日都有哪些人会来呀?”
梁氏道,“阿家病重,前些日子,阿家娘家表妹带着一双儿女来到京都城,说是来探望阿家,顺便送儿子来科考。”
她声音忽而压低了些,“但实则,他们是来侯府打秋风的。若非我将那在国子监附近的院子腾出来让给他们住,他们恐怕就赖在咱们府上不走了。”
梁氏边说边摇头,“咱们侯府虽说平白养几个外人不算什么,可毕竟她那双儿女都已经大了,咱们府上的郎君娘子也正适婚,委实也不方便。”
梁氏是渝州曲襄侯嫡长女,是一位堂堂正正身份尊贵的郡主。
然则在她十岁时,家中来了一位来投奔的表姨,起初那表姨说得好听,说是想求她生母给她寻一门亲事,可后来,那表姨竟是趁着她生母病重爬上了曲襄侯的床。
后来她生母病逝,她那表姨便成了如今的曲襄侯夫人。
此事在梁氏心中成了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是以她对这些上门投奔的亲戚格外提防。
就算是出钱在外头给他们置办一套新院子,也不愿让他们住在家中,免得惹出一些难以预料的是非来。
“除了这位表姨,我娘家有一位嫂嫂,姓秦,自她家那个被称为渝州第一才女的女儿及笄之后,便到处相看郎君,那两位郎君来侯府做客,她岂有不来之理?”
梁氏笑道,“除此之外,那便是咱们家的那两位姑妹了,小八你可要谨记,除了自家姑妹和她们的儿女,旁人想要搭讪于你,千万不可多说,谁知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呢。”
“你这张嘴啊!若是在旁人家,定是要吃苦!”
说话间,院中传来了一阵十分温柔的声音,阿湘望了过去,竟是陈氏。
梁氏连忙起身前去搀扶,“侯府又不是旁人家,阿家也不是旁人的婆母,倘若我当真无礼冲撞,那也是阿家纵容的。”
陈氏说不过她,只白了她一眼,“当真是纵得你无法无天了。”
梁氏扶上她,“阿家在病中,怎地出来受风?”
陈氏看向阿湘,“我过来瞧瞧阿湘。”
阿湘也跟着王彤一起站了起来,过去向陈氏行了个礼,“阿娘安好。”
“嗳!”陈氏应了一声,泪水又不由自主地充满了眼眶。
刘嬷嬷慌忙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夫人怎地又落泪了?夫人放心,八娘子好端端得在家呢!”
“是啊,我儿好端端的。”
陈氏顺道拉过梁氏的手拍了拍,“我只盼着你们都好端端的。”
梁氏扶着她坐下,“我们个个身子康健,都好端端的呢!阿家放心!”
陈氏欣慰地点了点头,“琛儿近来可好?”
“那不孝子好得很呢!”梁氏嗔怪一声,“今晨我着人给他送了一碗明目粥,你道他回了句什么?”
她冷哼一声,“他道他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让我多出门参加些宴席,莫要整日里只盯着他。若非看在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早就揍过去了!”
“咱家与旁人家不同,有门荫【注】护着,若是这次科考当真没中,大不了去圣人那儿讨个官职便是,这个不孝子就是不听,就是想要学着那些学子挑灯夜读,身为人母,我好心去关心一下,竟这般待我,阿家,你可要为我评评理才是!”
陈氏白了她一眼,“咱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小神童,若是被你给揍残了,我寻谁说理去?”
这话一出,在场出了阿湘的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梁氏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阿家,您方才这是在同媳妇儿开玩笑吗?”
往日里梁氏若是这般嬉笑编排,陈氏只不过是嗯嗯两句便罢了,今日竟然救这件事说了这么多字来,实在不叫人吃惊。
王彤也给陈氏沏了杯清茶,“阿娘的气色似乎比往日好些呢。”
陈氏将一旁的阿湘拉到身边,“只要你们几个都好端端地在为娘身边,为娘的气色保准一日比一日好。”
梁氏连连将几子上精致的糕点给陈氏推了过去,“阿家快尝尝这个,这可是绿萼新做的呢!要说这丫头真是偏心,当初在阿家院子里的时候,我都没吃过这般好看的糕点呢。”
陈氏点了点她,“你的嘴还真是爱编排人!怪不得琛儿不要你呢!”
梁氏只耸耸肩,一副我便是这样,你奈我何的样子。
霸天寨曾经就收留过山下好些走投无路的小娘子,她们无不被自家夫君打骂、被自家姑娘、婆母欺负,被迫被赶出家门的。
自那时候起,阿湘便暗自决定,若是女子成了亲都是那样的生活,那她此生不成亲也挺好的。
谁想到,原来这世间还有这般和谐的姑嫂、婆媳关系。
她突然觉着,留在侯府做王八其实挺好的。
“阿湘也吃一块?”陈氏将糕点推给她。
阿湘点头接过,“多谢阿娘。”
几人在芙湘院待到了午后,梁氏便以担心陈氏身子为由,扶着她回去了,院子里便只剩下阿湘一人。
望着那些人离开的背影,阿湘心里却酸酸的,有些复杂。
她们都是这般好的人,而且还待她这般好,她竟是有些舍不得了。
“红拂姊姊,翁翁在哪里?”
红拂正在给她制冰酪,“李十一郎在三全寺遇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城,圣上要求三司会审,尽快给李家一个交代,当日郎主也在场,便一块儿被叫去了。”
她顿了顿,“这会子,郎主应该在宫里吧。”
“三全寺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凶手也已经抓到了。”
红拂道,“李家在陇西好歹是个门阀大家,李十一郎又是当世才子,若就这般草草结了案,怎么说都不妥当。”
阿湘恍然,“圣人这是做给李家人看的?”
红拂却又慌了神,“娘子快些噤声,有些话私下里说说便罢了,可不能这般在光天化日说。”
她将做好的冰酪放到阿湘面前,“你道梁夫人为何能在侯府如此口无遮拦?那是因为她父亲曲襄侯战功赫赫,她自己也是尊贵的郡主身份,这世间,若是没个权势傍身,做什么事都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是。”
“可翁翁都是郡公了,怎地我们还需这般谨慎?”
“娘子还小,殊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红拂寻思着她或许听不懂,便换了个说法,“郎主今时今日的万中无一,是祖辈拼命换的,可即便如此,也会有人眼红。”
阿湘不懂,“为何?”
红拂道,“老侯爷乃是跟着圣|祖陛下打天下的,天下初定之时,被封为了开国国公,然则老侯爷却不肯接受,只要了个侯爷当当。”
“自老侯爷故去之后,身为老侯爷嫡子的郎主,便是娘子的翁翁承袭了这侯爷之位。然则先帝体恤,依旧追封老侯爷为国公,承袭国公位置的郎主,便自然成为了郡公。”
“郎主承袭郡公是礼制,亦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即便如此,也有人认为郎主并未有过功劳,却平白领了功勋爵位,实在对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不公。”
红拂冷笑一声,“殊不知,咱们郎主在老侯爷在世时,年仅十一岁,便已经披甲上阵了。”
红拂顿了顿,“我阿娘说,世人总对旁人有诸多偏见,还都纷纷自诩公平、道德、无辜,殊不知带有偏见之人才是个令人不齿的大笑话,娘子今后识人也务必要认清才是。”
阿湘点点头,“我懂了,做人不该太过出风头,不然被人眼红了去,就算没有对那些人造成伤害,他们也会暗地里使绊子。”
“娘子聪慧。”红拂道,“所以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谨慎才是。”
阿湘想了想,又问道,“那陈州的谢郎君不是也在场吗?圣人怎么没把他叫去?”
红拂将声音再压了压,“谢郎君出身谢家,此时又与崔郎君在一处,若圣人再将他们都叫了去,这一家之事岂不是变成了三家之事了?”
也对,若是这三家原本就有矛盾,有心之人再借此事一挑拨,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阿湘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红拂了,无论是她教自己的礼仪还是说的话,都那般有道理。
比那个爱瞎说的楚舟好太多了。
楚舟虽然也喜欢讲道理,可在讲道理的同时,总会有七八成是忽悠她的,实在不靠谱。
翌日一早,阿湘依旧在鼓声中醒来,昨日听了红拂的话,阿湘决定今日一定要好好学习,侯府的人待她这般好,她可不能给他们丢脸才是。
看见如此亢奋好学的阿湘,红拂也很是欣慰,于是同她道,今日要教她习字。
在霸天寨的时候,她也试过识字的,可是每每识了不到两个字,她必定犯困。
所以在她信誓旦旦放出好好学习的豪言壮语之时,突然有些心虚。
红拂瞧见她这般,心里也有些数了,便道,“娘子年纪还小,也不用像六娘子那般精通诗词歌赋,只浅浅地能识得几个字便已经很好了。”
阿湘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当日在三全寺,她瞧见那兰娘子医牌上的字,才不过三个字,她便念错了两个。
这般水平,实在是没什么脸面做侯府的千金娘子的。
于是她让王威王风给她研墨,“不成!红拂姊姊,今日我要学十个字!”
她难得这般好学,红拂也只随她,只道,“晚些时候家中来客,娘子莫要忘了时辰便好。”
“是昨日嫂嫂说的那些人吗?”阿湘以为还要再等几日呢。
红拂点点头,“梁夫人昨日也说了,那几位不过是想来相看郎君的,娘子只当做寻常见客便好,无需特意见礼。”
“为何?阿姊说,作为侯府贵娘子就该有贵娘子的样子,既然他们登门来看我,那我该值得看才是啊。”
红拂笑道,“娘子刚从青天观里回来,哪里就能懂那般多礼仪规矩的?除了娘子自家两个姑妹之外,其余人可都盼着娘子不懂规矩的。”
“旁人也就罢了,只是夫人娘家那位表妹,刚来京都没几日,便让京都城大街小巷之人都以为夫人不体恤收留他们,只让他们可怜地住在外头呢。”
“夫人顾念亲戚一场,此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娘子刚回来便这般懂事听话,让那位瞧了去,明日整个京都城指不定会传出什么编排的谣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