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其实关于陈氏的突然离席,阿湘隐约猜到了些不对劲。
哪里有人吃着饭便要下去吃药的?
楚舟说过,好些药都只能在饭后半刻钟才能吃,否则会损伤身体。
事有反常必有妖。
陈氏离开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厅中的奴仆连忙同阿湘说了句,礼郎来了。
阿湘点点头,准备迅速将手里骨头上最后一点肉啃干净再起身相迎,谁想王礼前脚已经踏进来了。
有奴仆替他解下外头的披风,随后他在主座上坐定,目光往阿湘这边投了过来。
他并未说话,可阿湘却觉着这个父亲有些严肃和疏离。
他与王珏长得有些像,不同的是,他有一撮黑色的小胡子,样子看着也十分憔悴,甚至眼底下还有两圈乌青。
若非头发还是黑的,阿湘还以为他与翁翁老头是兄弟呢。
她暗自将手里的羊肉放了下来,乖巧地将手往一旁的水里一伸。
“不吃了?”王礼问。
阿湘点点头。
“可是吃食不合胃口?”
阿湘愣了愣,明明她都快吃撑了,可看他这般严肃的样子,她有些不敢答了。
“你阿娘病着,这儿的吃食不合胃口也正常,明日我差人在你院子里设个小厨房,再给你请几个大厨吧。”
阿湘眨了眨眼,一脸懵地看着他,她总觉着这个阿耶哪里不对,可她说不上来。
王礼说完便又站起身来,“你先吃着,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便不久陪了,有空多来你阿娘院子里坐坐,陪她说说话,散散心。”
说着,他又披上了披风,一刻也未留够,直接出去了。
厅中仆从侍婢见状,便上来替她收拾桌几,眼见着那冰酪跟着吃食一道被收走,她有些心焦。
正要去拿回来,陈氏回来了。
她往屋子里探了探,问道,“你父亲走了?”
阿湘点点头,“父亲看上去很忙。”
陈氏颔首,“你父亲如今在户部任郎中,每日都要整理好些事务,自是忙的。”
她走过来,轻柔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娘病着,怕会将病气过给你,今日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湘乖巧地点了点头,“阿娘也累了,不如也早些休息吧。”
陈氏被她的话感动地再次落下泪来,“阿娘不累,阿娘见着阿湘,高兴。”
刘嬷嬷见她情绪有些收不住,便近前来,“夫人,让婢子送八娘子回去吧。”
陈氏爱不释手地拍了拍阿湘的小脸蛋,微微一笑,“让刘嬷嬷送你回去好不好?”
阿湘再次乖巧地点点头,“好。”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阿娘把她当三岁小团子了,她满打满算都已经八岁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可看阿娘那样子……
罢了,三岁便三岁吧,就当替那王八娘子尽孝了。
刘嬷嬷领着阿湘出了陈氏的院子,临走前,陈氏还叫人盛了一碗冰酪给她。
刘嬷嬷慈爱地笑着,“多亏了八娘子,今日夫人的胃口比往日好了许多呢。”
阿湘边吃着手里的冰酪边问,“嬷嬷,阿娘生的什么病啊?”
刘嬷嬷神情微微一顿,随后道,“自生下八娘子之后,夫人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就连宫中的御医也来瞧过了,说是心情郁结所致,这么些年,夫人就盼着八娘子能够健健康康地回来,如今夫人得偿所愿,自然开怀了些许。”
“那父亲真的很忙吗?”
刘嬷嬷道,“婢子不懂朝中之事,但户部的户部司管理天下百姓的户口、田地、籍帐、赋役等等事务,礼郎是户部司郎中,自是忙的。”
“那我大兄呢?”
刘嬷嬷道,“珏郎任大理寺丞,每日都要查探一些大案小案,为民做主,自也是忙的。”
阿湘默默点点头,都这般忙碌的话,她若是想去大兄那儿讨故事,大兄也该没时间同她讲的吧。
说话间,两人便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
刘嬷嬷道,“这是郎主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亲自给八娘子督造的院子,取名芙湘院。”
“福湘院,说的是我吗?”
刘嬷嬷笑道:“八娘子的院子,自然说的是八娘子。”
此刻有四个侍婢从里头走了出来,各自冲阿湘福了福身,“婢子们见过八娘子。”
刘嬷嬷介绍道,“这些都是夫人特地给八娘子寻来的贴身侍婢。”
阿湘看了看,这四个侍婢里其中两个比较年长,还有两个同她差不多年岁,看着都有些面善。
在寨子里时,手底下的人无不凶神恶煞面露凶相,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长得面善的手下,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那几个侍婢很是聪慧,其中一个年长的侍婢,直接福了福身,道,“婢子名唤绿萼,是芙湘院的一等侍婢,负责照顾管理娘子院子。”
另一个道,“婢子名唤红拂,也是芙湘院的一等侍婢,负责照顾娘子起居。”
另两个小的虽然有些怯懦,但依旧跟着绿萼红拂福了福身。
“婢子紫儿。”
“婢子黄儿。”
刘嬷嬷很满意她们的懂事,点了点头,“快领八娘子进去吧。”
红拂会意,近前道,“娘子随我们进院子吧。”
阿湘不太懂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好多嘴,只点点头,跟上了红拂引路的脚步。
一路走来看过侯府的宏大壮观,阿湘总以为她的院子也会很是特别宏大壮观。
没成想刚踏进院子,里头的灯火通明让她吃惊得差点双目瞪圆。
院子确实很大,却也很是精致。
无论是眼前还是院中的各个角落里都点了灯笼,竟像是某回上元节,她背着大当家二当家,与楚舟偷偷留下山去瞧灯会那般。
她那回还听了楚舟的话,偷偷对灯笼神许愿,想问他要一屋子的灯笼。
谁想今日还当真是实现了。
她跟着红拂走上了一条长长的曲廊。
天色很黑,院子里的情况她也瞧不真切,但眼看着这曲廊她走了几十步,想来这院子定也是很大的。
曲廊上每五步也都挂着灯笼,微风轻轻拂过,挂在灯笼下的穗便会随风起舞,很是好看。
曲廊尽头便是主屋,主屋的檐廊之下还摆了好几双屐鞋[注1],形状各异,颜色亦是各异。
听红拂说,这些屐鞋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虽然屐鞋如今已经普及,但作为货真价实的贵女,屐鞋是必须要学会穿的,这是礼仪和庄重。
阿湘不懂这些,自懂事起她便一双布鞋满山跑。
只是布鞋实在太容易坏了,后来楚舟为了节省买鞋的钱,竟还想锻炼她光脚跑,好在被大当家制止住了。
紫儿与黄儿小跑了几步,替她拉开屋子的门。
里头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入眼的便是一面巨大的牡丹屏风,屏风上的牡丹几乎栩栩如生,十分惊艳。
屋子的左右两侧都有一扇夺目的珠帘门,掀开左边的珠帘,里头是各种玩意儿物什,无名大法师送她的那把七绝也摆在里头。
而牡丹屏风的右侧则是主卧。
又有一扇巨大的屏风将主卧与外头分隔开,往里走几步,入眼的便是一方巨大的圆形床榻。
床榻上方还吊着一套帐子[注2]。
这帐子的样式她曾经在霸天寨山下,那些出嫁娘子屋子里瞧过。
火红一片的,很是好看。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那些帐子只有成婚时才能用的,谁想红拂却说,这只是普通的驱蚊帐子,想用时,随时都可以用。
阿湘再一次闭上了想要多问的嘴。
看来并非所有人都能很快适应有钱富贵的生活的。
反正她就是有些懵。
“郎主传话来说,娘子若是缺什么亦或是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郎主定能帮您寻来。”红拂边说着,边招呼紫儿黄儿,“盥洗室里的热水都备好了吗?”
紫儿黄儿点点头,“都备好了。”
红拂微微颔首,“时候不早了,婢子们侍候娘子沐浴更衣吧?娘子一路风尘,定是累着了,今晚务必要好好睡一觉才是。”
阿湘润了润嗓子,仿佛这才寻到自己的声音一般,“好,把她们留下吧,你可以下去了。”
红拂微微一愣,紫儿黄儿也不过是八岁年纪,夫人买她们回来,只是为了给娘子作伴的,这沐浴更衣的活儿她们还没学呢。
“娘子,还是由婢子来照料娘子沐浴更衣吧。”
“不用了。”阿湘坚持道,“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红拂姊姊你还是先下去吧,若当真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红拂很是犹豫,但想起自家娘子在道观生活了整整三年,自是不会这般快熟悉侯府贵娘子的生活。
所以她还是妥协了。
临走前她嘱咐了紫儿黄儿三四遍,要照顾好自家娘子,这才肯离开。
待红拂走后,阿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便往床榻上一躺。
大约是方才在陈氏院子里吃得太饱了,方才这么一放松,竟还放松出两个饱嗝来。
紫儿黄儿见状,连连睁大她们那双大大的又十分好奇的眼睛。
紫儿怯生生地劝道,“娘子,红拂姊姊说了,你这样躺在床榻上,是不合规矩的。”
黄儿也道,“是啊娘子,不如咱们坐坐席上去吧?”
阿湘将自己翻了个面,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脑袋,将楚舟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规矩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你们是旁人吗?”
紫儿黄儿讷讷地摇了摇头。
阿湘又问,“那你们是我什么人?”
紫儿道,“我们是娘子的贴身侍婢。”
黄儿猛地点头附和。
阿湘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你们是我的人咯?”
紫儿黄儿几乎同步地点点头。
阿湘耸耸肩,“既如此,那你们也该有点像我的人的样子才是。”
两人不大懂,紫儿问道,“那我们怎样才能像娘子的人一些?”
阿湘想了想,“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换个名字,你叫威风,你叫威武,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