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阿湘终于知晓为何他们已经进入京畿之地,却还要在三全寺住一晚了。
从三全寺到京都,光是坐马车便花了整整一日。
他们从晨起时出发,到城门时,却已至日暮时分。
这一路上也无什么旅舍客栈,实属是不方便。
因是三全寺李郎君的案子牵涉甚广,惊动了圣人,车龙还未入京,齐王、王珏与王信便收到了圣旨,说是让他们进宫一趟。
是以刚入了城,他们便与阿湘她们分道扬镳,往皇城而去。
那么一大条车龙一下子剥离开来,竟突然显得王家的马车有些寒酸。
只是车龙离开不久,前头便驶来了一架王家马车。
马车刚停稳,便从上头分别走下三位郎君。
其中一位稍稍有些年长,另一位看样子与谢霖差不多年岁,还有一位则是看上去与阿湘差不多年岁的小豆丁。
只是那小豆丁倒是不似旁的同龄人那般活泼,却见他双手向背,立在那两位郎君面前,看上去老神在在的。
从远处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老头。
“兄长们来接咱们了。”王彤一阵欣喜,掀开车窗一一为阿湘介绍。
“稍稍年长的那位是次兄,家中行三,单名一个玝字,这位是三兄,单名一个玿字,家中行五。还有那个……”
阿湘趴在车窗上望着,“可是小弟?”
王彤掩嘴一笑,“你是阿娘最小的孩子,哪里来的小弟?他呀,是大兄的儿子,叫王琛,你莫要看他小,在小辈中,他可是行二呢。”
“小八在何处?快让阿兄瞅瞅。”
王玝眯着眼睛,微笑着向她们走来。
阿湘看着他很是和善,正想要同他打招呼,谁想他刚近前几步便径自往她面前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阿湘:???
好在他才走出几步,便被王玿拽了回来,“小八在这儿呢!”
王玿对趴在窗前的阿湘微微笑了笑,“次兄总爱挑灯夜读,将眼睛读坏了,瞧人总不真切。”
“散乱空中千片雪,蒙笼物上一重纱。纵逢晴景如看雾,不是春天亦见花。[注]”
王琛立在一旁,依旧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吟了一首诗,随后道,“祖母在家翘首以盼,仲父叔父还是莫要耽搁姑妹路程才是。”
王玝本想摆出长辈的样子说道几句,但一想起家中母亲,只好作罢,只顺手薅了一把阿湘的小脑袋,笑眯眯道,“次兄给小八备了好些礼物,一会儿记得来次兄院子里拿。”
王玿却是背着手,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院子离芙湘院近,自当是先去我那儿。”
王琛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吩咐身后的仆从将两人拉开,“两位姑妹先行,我与仲父叔父随后便到。”
马车再次启程,车水马龙再次灌进阿湘耳朵里,她好奇地往窗外望着。
她早就听楚舟说过,京都城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
只是他所描绘的都是话本里的京都城。
而今她是真真切切地踏入了京都城,她倒要看看,这真切的京都城到底有没有话本里所说的那般繁华。
然而才刚看了几眼,突如其来的一阵鼓声却吓了她一大跳。
她捂住吓着的小心脏,问道,“姊姊,前方可是出了什么事?”
“莫怕,这是六街鼓。”
王彤道,“京都城人员复杂,圣人恐有人趁夜闹事,便设了这六街鼓,每响皆为八百声,五更八百声开坊门,日暮八百声关门。”
“门都关了,那咱们怎么进去呀?”
“圣人恩典,贵人的马车只要出示令牌并记录在册,便可通行。”
王彤揉了揉阿湘那细软的头发,“以后小八也是个正经贵女了。”
马车从金光门入城,往东经过三个坊市,再往南走三个坊市,于兴化坊中停下。
街鼓声正完毕,各个坊门被守街的武侯关了起来,阿湘正准备下车,可看王彤并没有下车的意图,便又坐了回去。
为了缓解尴尬,她又掀开车窗往外头望了望。
马车只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头那一扇黑漆漆的大门驶去。
“此乃乌头门。”王彤解释道,“二柱相去一丈,柱端安瓦桷,墨染,号乌头,唯五品已上才得制乌头门,这是我荥阳候府的荣耀。”
阿湘默默地又冲那门看了一眼,也不知是怎样的荣耀,才能拥有这般辉煌的大门。
马车再往里头驶了半刻钟,才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门虽没有前头那乌头门恢宏大气,但匾额上写着的“荥阳候府”四个字却遒劲有力,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惧之心。
一旁的侧门敞开着,阿湘远远望过去,见一位美妇人正被人搀扶着立在那里。
她也正向这边望过来,眼神却很是复杂。
“小八,我们到了。”王彤拉过她的手,将她带下了车。
日暮已过,侯府门前的灯烛早已被燃起,点点灯烛映在了路上,恍惚间竟有一种梦境的感觉。
阿湘被带到那美妇人的面前。
自从马车冲进车位妇人的视线,阿湘便觉着她一直在看着。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陌生,却又有些想哭。
大约是身体有些羸弱,美妇人想近前几步,却险些摔倒,好在身旁有侍婢搀扶着。
“阿……阿湘?”
她殷切地看着阿湘,声音有些沙哑,阿湘却觉着她是在强压着情绪。
看着她这般样子,阿湘也终于明白为何那老头执意想让她做孙女儿了。
这美妇人定是原来那位王八娘的阿娘。
若是这回那老头并未将那王八娘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阿湘几乎可以想象,这位美妇人会是怎样的崩溃。
阿湘有些于心不忍了。
王彤拉着她再往前几步,轻柔地在她耳边道,“这是阿娘。”
阿湘默默地望着美妇人,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于是阿湘再靠近了一些,清脆得喊了一声,“阿娘。”
“嗳!”陈氏应了一声,泪水却止不住地哗啦啦往下落,“路上辛苦了吧?快,快跟阿娘进屋。”
说着,她只牵过阿湘的手,转身往府内走去。
侯府真的很大,阿湘是跟着陈氏坐轿子入内院的。
陈氏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院子不大,却很精致。
院中的仆从听闻她来了,都纷纷面带微笑地站在庭院中迎接。
阿湘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整个人有些懵。
一位嬷嬷走了过来,冲着阿湘慈祥地笑道,“八娘子一路过来,定是饿了吧?夫人早早便备下了吃食,就等八娘子回来一块儿用呢。”
阿湘回身看了一眼陈氏,问道,“阿娘吃了吗?”
陈氏眼中泛着泪光,非常温柔地反问她,“阿湘吃了吗?”
坐马车是非常颠簸的,所以路上她再饿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块车里的点心垫垫肚子。
如今下了车,她还真是有些饿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再问:“阿娘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
陈氏听罢,连忙冲刘嬷嬷招呼道,“快,将吃食都端上来!”
陈氏拉着她的小手,带她走入偏厅,厅内一堂一侧摆着两只桌几,陈氏示意她在侧座坐下,便有侍婢仆从纷纷端了吃食进来,分别摆在桌几上。
在三全寺的时候阿湘便已经对这世间人的吃食习惯产生了好奇。
在霸天寨,她爱怎么吃便怎么吃,爱在哪里吃便在哪里吃,甚至有时她还会端着一碗臊子面,与楚舟一道蹲在地上吃。
可这里的人却很是不同。
每个人都有自己吃饭的桌几,吃食也是分着食,纵使吃食再香,阿湘也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不过那道炙羊肉还是很好吃的,她从未吃过没有膻味的羊肉,便多吃了几块。
陈氏见她爱吃,便又吩咐一旁的侍婢给她夹了几块,阿湘连连摆手,并看着一旁的冰酪,“再吃便吃不下旁的了。”
这话叫陈氏微微一愣,随即她掩嘴一笑,“好好好,那便不吃了。”
陈氏虽上了年纪,却是位非常美丽的夫人,阿湘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美丽,只知道在陈氏面前,她似乎做什么都能被她包容。
方才她吃肉的时候,甚至丢了筷箸直接上了手,陈氏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像姊姊那般出言呵斥,甚至还吩咐刘嬷嬷备了给她洗手的水。
这让她心中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
这便是有阿娘的感觉吗?
不知怎地,阿湘竟是有些羡慕那个王八娘了,若是她还活着,那么这一切都该是她的。
温柔的阿娘和阿姊是她的,能干的长兄是她的,迷瞪的次兄是她的,亲和的三兄是她的,懂事的大侄儿也是她的。
而阿湘自己,大约醒来后也会如一只野猴儿一般,急着四处寻人吧。
并非是阿湘多愁善感,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平白占了旁人的东西,有些不道德。
她是堂堂霸天寨小当家!若是要抢,那须得是明抢才威风!这般暗搓搓地鸠占鹊巢,说出去都丢人。
可难就难在,那位王八娘已经故去了。
阿湘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关于去寻那老头谈条件一事暂且搁置一下吧。
他们已经待她这般好了,她也不该得寸进尺才是。
说话间,有奴仆过来同陈氏报,说是礼郎回来了。
阿湘愣了愣,李郎是谁?
刘嬷嬷见她有些懵,便仔细地同她解释道,“侯府还未分家,郡公便是侯府的郎主,按照辈分,八娘子的阿耶该称为大郎,只是大郎膝下又添了几位郎君,珏郎也排在首位,是以便不能以大郎称呼了。”
阿湘思忖片刻,这才捋清楚,“那方才说的李郎,便是我阿耶咯?”
刘嬷嬷赞道,“八娘子真聪慧。”
陈氏突然轻咳了几声站起身来,刘嬷嬷见状,慌忙过去搀扶。
“夫人该喝药了。”
陈氏怜爱地看向阿湘,“阿湘乖,阿娘喝完药再过来陪你,好不好?”
“好。”阿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