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他背着行囊,戴着斗笠,穿着木屐,一步一步地往他们走来。
阿湘从未见过这般装扮的人,便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这个僧人的样貌虽非像谢霖郎君这般深邃如玉,但也是出奇得好看。
鼻梁高挺,眉骨耸立,侧脸就像是一座陡峭的山峰,棱角分明的,皮肤虽然略微有些黑,但与谢霖站在一块儿,却也显不出更黑来。
更神奇的是,他的眼珠子竟是蓝色的,就好像有万千星辰一般。
怪不得那些小娘子这般争先恐后地要偷看无名大法师,他的确很好看。
谢霖冲他拱了拱手,“法师这是要远行?”
无名颔首,“下个月,贫僧与无相寺圆通法师有一场辩经。”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粗布囊,交给谢霖,“贫僧思忖许久,觉着谢郎君所言甚是,此物还请谢郎君收下。”
谢霖恭敬收下,眼底不掩惊喜,“多谢法师成全。”
无名又将背上的那把古琴卸了下来,“贫僧的这把七绝古琴与王八娘子有缘,也不知八娘子可愿收下?”
这位大法师还真是客气,初次见面就给她送礼物,这倒是让阿湘有些看不懂了。
这世间的人若都是这样的,那家当不得全都被败光了?
阿湘看着这把立起来比她个头儿还高的琴,仔细想了想,道,“我不懂琴,大法师将这东西送给我,我也不会弹呀。”
“无妨。”无名将琴往她怀里送了送,“它与你有缘。”
他冲她微微一笑,连回话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便踩着他的木屐离开了。
阿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啧啧几声,这大法师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八娘子出来多时了,不如在下送你回去吧。”
阿湘摸了摸怀里的琴,问道,“三郎君,它为何叫七绝?”
谢霖轻柔接过她怀里的古琴,充当了一回仆从,“这世间最苦之境便是绝境,七绝意为人生七种绝境,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阿湘暗自感叹了一声,这把琴也太不吉利了些。
“不过,此琴名还有一解。”
阿湘歪着脑袋看向他,“什么?”
谢霖道,“绝处逢生。”
阿湘微微一怔,她不正是从绝处逢生而来的吗?
这无名大法师还真是高人!
天渐渐亮了起来,两人缓缓于林|荫之道上踱步,良久,阿湘才再次开口,“谢霖三郎君,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谢霖颔首,“但说无妨。”
阿湘歪着脑袋,非常真诚地望着他,“你那一身探案寻人的本事实在太厉害了,我也想学,翁翁说,你师从大儒,你能帮我问问那个大儒还收不收学生吗?”
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个,谢霖抿唇一笑,却稍许遗憾道:“先生早已至知天命的年岁,他曾发过宏愿,此生我便是他最后一个弟子。”
“啊?”果不其然,阿湘满脸失望,那张软糯的脸又被她拧成了一团,“那真是太可惜了。”
眼见着她眼里的真诚渐渐被失望代替,谢霖实在不忍,便接着道,“术业有专攻,侯府珏郎君在京都任大理丞,几乎每日都能遇到一些疑难案件,若王八娘子感兴趣,倒也可以去问问。”
其实阿湘还想问大理寺丞是什么,可她怕问出来会显得自己很没有文化,与无名大法师送的七绝古琴很不相配,于是她只点了点头,顺便同他道了声谢。
“小八,你怎地跑出来了?”
王彤在平儿的搀扶下,一脸焦急地从小道那头跑了过来。
自醒来后发现阿湘不见了,王彤便急得满寺院找寻,若非此刻寻着了,她怕是要去惊动祖父和大兄了。
许是出来得急,她都来不及戴上面巾,那张如芙蓉般娇美的容颜,在朝阳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地亮眼。
阿湘不由低呼一声。
真好看!
她道是为何王彤会一直戴着面巾示人了,若不戴着,被人瞧了去那可得多亏!
“姊姊!我在这儿!”阿湘摇头晃脑地跑了过去。
王彤拉过她的手,看她脑袋上那歪歪的小揪揪,又看她这一身穿得里外都不是衣裳的衣裳,急道,“一大早的你这是去何处了?”
阿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出门逛逛。”
碍于外人在场,王彤也不便多说,只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再冲谢霖福了福身。
“多谢谢郎君将小妹送回。”
谢霖将古琴递给平儿,还了个礼,“举手之劳,王六娘无需客气,时辰不早了,在下还要去接个人,便不打扰了。”
说着,他非常有礼地冲王彤与阿湘点了点头,便往前院走去。
谢霖走后,王彤将阿湘拉回禅院,满脸担忧,“小八,你方才去哪儿了?”
看王彤这架势,若不来个刨根问底,怕是很难罢休。
阿湘暗自转了转眼珠子,献宝似的一把将七绝塞进了她怀里。
“姊姊,这是无名大法师送我的琴!”
七绝果然引走了王彤的注意力,她诧异道,“七绝是无名大法师一直带在身边的琴,他怎地会将此琴赠予你?”
阿湘摇了摇头,脑袋上那歪歪的小揪揪也跟着晃了晃,“无名大法师只说我与这把琴有缘。”
禅道玄妙,很多事都只能用一个缘字释然。
听得一个缘字,王彤也不再问下去,只道,“既然大法师将此琴赠予你,那你便好好收着。”
阿湘问道,“姊姊会弹这个吗?”
王彤小心翼翼地替她将琴收好,“你我好歹出身琅琊王氏,自当是琴棋书画都要会的。”
“既如此,我把这琴转赠给姊姊吧。”阿湘道,“反正我也不会弹。”
“胡闹。”王彤蹙了蹙眉,“无名大法师的琴岂能说转赠便转赠的?”
阿湘撇了撇嘴,其实她还想说她不太喜欢古琴声的。
悠扬有余,有时也很空灵,可未免太过于冷清了。
然则她却喜欢热闹。
霸天寨山下,村民嫁丧时的锣鼓唢呐声,便就好听。
王彤以为自己说重了,连忙软了下来。
她将阿湘拉进怀中,又让平儿拿来了梳子,顺手解开了阿湘脑袋上的小揪揪,重新给她梳理起了头发。
“无名大法师是位大家,大家赠予的东西必须要好好收着,若随意转赠,那便是对大家不敬,知晓了吗?”
王彤的声音很是温柔,传进耳朵里时痒痒的,就像有一团棉花在耳朵里轻柔地按摩。
阿湘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并点了点头,“知晓了。”
王彤给她扎了一对双丫髻,再将她身上那乱糟糟的衣裳重新调整了一会儿。
“快些去吃朝饭吧,一会儿我们就要随祖父回京了。”
阿湘点点头,一大早出去一趟,还真是饿了。
寺中的朝饭都是素的,但阿湘却吃得很开心。
主要是再也不用担心朝饭里混入什么杂七杂八的毒了,吃起来格外地放心些。
朝饭用毕,王珏便带着人过来接她们上车,阿湘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停在三全寺前的竟是一条车龙。
粗略数了数,大概也有十几辆马车。
王彤拉着她进了一辆门前写着“王”字的马车,阿湘再也没忍住,问道,“姊姊,还有好些人跟着一道进京吗?”
王彤柔声道,“那是齐王殿下的车架。”
阿湘不信,再问了一遍,“是齐王殿下一个人的车架?”
王彤点点头。
阿湘歪着脑袋,心道齐王就一个人,这么多马车他坐得过来吗?
马车缓缓开拔,阿湘掀开车窗一角,往外头望了望,这么长一条车龙,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正思忖着,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按辔而来,那两匹马儿一黑一白,黑的纯黑,白的纯白,一下将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坐在马儿上的两个郎君也很是夺目,其中一个一身皂色,身姿挺拔,如一轮温润的月。
另外一个一身白衣,头发散漫得半披在肩头,他正与另一个有说有笑,不一会儿,才将脸别了过来。
正当阿湘看到他的那张脸时,脑袋中突然猛地炸起了滚滚雷声。
轰隆隆地,像是要将她的脑袋给轰炸了一般。
“楚舟!”阿湘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
那男子不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眉宇间,虽与楚舟不大相同,却都与楚舟很是相像。
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双目眯成了两弯新月。
楚舟也是这般笑的。
那时候她还总嫌他笑起来像是只不坏好意的狐狸。
“什么粥?”王彤也探了过来。
阿湘连忙收拾心情,趁机指着那白马上的男子问,“姊姊,那郎君是谁?”
却听车外传来了王珏的声音,“听闻庐山书院欧阳大儒的入室弟子,乃是清河崔氏长房长子崔家二郎君,崔汲。这位崔二郎平日里最喜一身白衣,行为亦是不羁,与放浪形骸的欧阳大儒如出一辙。”
阿湘看着不远处那一黑一白相互熟稔的模样,“我看他与谢霖三郎君很是相熟呢。”
王珏道:“世人都说,那三位大儒自相识便开始斗,连收的弟子也都是为了他们之间斗的,殊不知,那三位郎君同吃同住的,不似兄弟更胜兄弟,他二人相熟也是自然的。”
王珏顿了顿,接着道:“科考临近,这两位郎君不日应当会来我们府上做客,届时彤儿你要看好家中侍婢丫鬟,不许她们无礼。”
“是。”王彤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