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德莱德的陷阱
那晚汤姆一过来,我就知道他确实遇上大麻烦了。暴风雪把通往村子里的路都堵住了,大约半夜十二点钟不到的时候,汤姆敲开了厨房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浑身冰冷,靴子里浸湿了泥水和雪水,袍子的一半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又被弗朗西斯算计了。”他走进门,脱下靴子,走到炉火前烘烤着冻得发僵的手指,“的女仆呢?”
“贝卡睡了。”我说,“我在她的南瓜汁里下了一点药剂。”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半低着头,头发从额头上垂落下来,眼睛里透着一股暴戾和愤怒。我看着他,心里满是他的那句没头没脑的“又被弗朗西斯算计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觉得心里无端涌起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恐惧,就好像我所知道的过去并不是真实的过去,我所知道的未来也不是真实的未来一样。
我给他倒了一大杯白兰地,又帮他脱下了湿漉漉的斗篷和袍子,然后给他放了一浴缸热水洗澡。他在洗澡的时候,我一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窗外颤抖的暴风雪,觉得越来越恐惧和无助。
他洗完澡走进我的房间,拿了一支烟坐在床头,双眉紧蹙,一语不发。我知道他在思考,所以我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汤姆躺在我身边,呼吸均匀,面容恬静地好像一个孩子。
我怔怔看着他,心想他何曾是一个孩子。他从未是一个孩子。这个世界过早地就夺走了他享受童年的特权。从来没有人可以给他什么。和我一样,他从小学会的就是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黑暗的力量永远缠绕在我们身边,最后,为了对抗黑暗,他只能变成愈加强大的黑暗。
很多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可是我隐约也是有数的。比如说当汤姆跌跌撞撞来到我的房子里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就感觉到了一张围绕着我们的天罗地网正在一点点收紧。这张网的后面有谁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躺在汤姆身边,轻轻转了个身,凑上前去,就像母亲亲吻孩子一样,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了虔诚的一吻。
也许我不曾有过信仰,但是对他的爱就是我心中供奉的神灵。
窗外的风雪在飞旋,卧室里的壁炉里,火焰劈啪作响,寒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哀鸣。在这样的阴沉寒冷、杳无人迹的乡村农居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我和汤姆正手拉着手漂浮在海洋里。海水是深蓝色的,有节奏地上下涌动,温柔而温暖,倒映着漫漫星光,灿烂而美丽。银河在我们头顶横跨而过,壮丽夺目,一缕缕的流星好像是烟雾一样,在星星的河流中涌动荡漾。
我想起了雅典的那个晚上,我们在深蓝爱琴海的一艘渔船上沉沉睡去,细密的雨水洒落在我们的脸上,水湾另一侧的码头上,一艘船上的唱片机缓缓转动,播放着沧桑而永恒的旋律。
lovetender,lovesweet;
neverletgo
youhavedelilete
andiloveyouso
lovetender,lovetrue;
alldreaulfill,
fordarling,iloveyou
andialwayswill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无垠,广袤,充满了神秘的律动,没有道义、没有原则、没有观念,我们变成了史前的原始人类,躺在茫茫苍穹中,等待着死亡和捕食者的残酷掠夺,心中却毫无惧怕,该来的总会来,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在于以同样的欢欣,拥抱快乐与痛苦吗?真正广博的生命,不就是在于藏污纳垢,宽厚仁慈的海洋之心吗?
我觉得我在自己的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想象中渐渐迷醉了。半睡半醒之间,脑海里又响起了那支神秘悠久,带着宇宙伸出神秘律动的歌声——
oh!howfaryouarefroo
哦,离家乡已然如此之远
rnieutulie(darknessh)
黑暗已至
believeandyouwillfindyourway
坚信将坚守信条
rnieantie(darknesshasfallen)
黑暗虽至
aproseliveswithinyounow
但心中承诺不忘
yitbeshadowscall
愿那邪恶暗影之呼唤
willflyaway
就此陨落
yitbeyourjourneyon
愿那漫漫长路之征程
tolighttheday
点燃星空
whenthenightisov
当那黑夜被征服
youyrisetofindthesun
将崛起于阳光之下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吻他的。我对他的爱已经成为了一种无需理由,无需解释的原始动物一般的感情,深深根植于心底,我不要他的坦诚,不要他的专一,也不要他的道德,我只要他和我存在于同一个世界,这难道还不是爱的理由吗。就好像吉莉安曾经给我看过的一本麻瓜小说《丹尼尔的半生缘》里面所写的:“倘若有人非得问我爱他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种表达:‘因为他就是他,我就是我。’这是一种超越我表达能力的力量,难以言喻,不可抗拒,将我们结合在一起。”
也许,过了今晚,我们这一片共同的灿烂星空就不再存在了。carpedie活在当下,不就是我要抓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的道理吗?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与他这么亲密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们之间永远都是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千山万水,想要走近一步都是那么那么地辛苦。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开始吻我的时候,我觉得简直觉得为了这一秒,我愿意付出余下所有的生命。
第二天,我们在雪天的明亮晨曦中醒来,我躺在他胸前,扬起脑袋,懒洋洋地说了声早。
他对我笑了笑,在床上又躺了几秒钟,起床洗淋浴去了。
我穿着睡衣下楼去给他煮咖啡。他下楼的时候已经是穿戴整齐,浑身一尘不染,风度翩翩了。我看了他一眼,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清咖,说:“准备好出去调戏单纯小姑娘了?”
他在桌边坐下,湿淋淋的黑头发有点乱七八糟。他喝了一口咖啡,笑了笑说:“小姑娘死了。”
我手一抖,咖啡部撒在了桌子上。
“赫普兹巴·史密斯和阿德莱德·史密斯都死了。”他又说了一遍,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很平静,“如果没错的话,今天早上的预言家日报头条就是这个消息。”
他从烤面包机里拿出一片吐司,抹上果酱,咬了一口就丢在了桌上。他拍了拍双手,俊逸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乌黑的眼底深不可测:“看来,我忙碌的一天又要从扮演一名悲伤的未婚夫开始了。祝我好运吧,”他走到我身边,一边扣上袍子,一边弯腰在我的脸颊上吻了吻,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亲爱的。”
“是做的吗?”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冲动地问道。
他看着我,慢慢地摇摇头,小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想起了他昨晚说的那句“又被弗朗西斯陷害了”,不由得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问道:“昨晚是不是被弗朗西斯盯梢了,所以才临时躲到我这里来的?”
他看了我好几秒钟,眼睛里是一种我看不明白的深不可测的神情。然后他微笑了,露出了一抹我熟悉的温柔:“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汤姆走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羊皮纸和羽毛笔,给弗朗西斯写了一封信,跟他说,我们离婚吧。我再也不想这样耗下去了。和他的婚姻从头开始就是个错误,或许跟着汤姆我的生活会变得很辛苦,但是我知道这是正确的。
有没有过摆脱过去,挣扎着开始一段新生活的经历?生活好比是一棵树,的生命好比一个装满了新鲜泥土的花盆。当终于痛下决心,把旧生活的根从泥土里狠狠拔出的时候,会受伤,会痛,但是会栽下新的树苗,它的绿叶会释放出真正需要的氧气。
但是如果害怕短暂的疼痛而不早这么做,等到年岁渐渐累积,就发现旧生活的树根早就盘根错节霸占了整个花盆。到那时候再想拔出树根,那么花盆也会跟着的动作变得四分五裂。会变得无路可逃,痛不欲生,彻底陷在生活的牢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