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釜酒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吉莉安,不敢相信我会在此刻重新见到艾达。
可是我真的见到她了,那个在我记忆中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又瘦又高,神情腼腆,嘴里总是不离各种八卦传闻的女孩子。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个高挑颀长的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看上去很廉价的蓝袍子,手里抱着一大堆文件,胳膊上还挂着一只看上去很重的黑色文件包,紧紧跟在一脸尖酸表情的卢克·迈克尔森的身后。
“——我们很高兴可以和《预言家日报》合作,以促进罗素家族和我们医院在草药研究领域的合作。”卡恩先生熟悉而客套的声音响起,他和另一位编辑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握手。
“莉齐,还不走吗?吃饭去了。”吉莉安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艾达已经听到了吉莉安的声音。她立刻转过头来,“莉齐”这个词像一颗炸药一样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神情并没有我那么吃惊,看样子,她似乎已经从别处听说了我是在这里工作了。
“怎么了?”吉莉安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走到了我身边,好奇了看了看艾达,又看了看我,“们……们认识?”
我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说:“是的,我们以前是一个学院的。”
这话说出来似乎有些别扭,用“一个学院的”来形容我和艾达曾经形影不离的关系,似乎有些可笑。
艾达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似乎在嘲笑着我的用词。她朝我走近了一步,平静地问候道:“好,莉齐,很高兴见到。”
我也干巴巴地对她打了个招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局促不安的味道。
“我们好久不见了,”艾达说,“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出去聊聊吧,有空吗?”
我点点头,说:“我五点下班。”
“好,”她说,“那我们六点钟破釜酒吧见,可以吗?”
“没问题。”我说。
吉莉安和我一起目送着艾达和其他几个报社编辑一起走开的背影,砸了咂嘴,说:“艾达·伍德森竟然是们学院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赫奇帕奇。”
“为什么?”我讶异地问她。
“我也有其他同学在《预言家日报》工作,她告诉过我一些伍德森的事情,”吉莉安说,“伍德森不是个很机灵的人,经常被她的老板迈克尔森训斥。总之,她在报社的日子并不太好过。”
就像她并没有追究为什么我之前从未和她提过托尼的事情一样,吉莉安也没有问我为何从未对她提起过艾达。吉莉安就是这样的性格,她从来都不会入侵别人想要保护的私人领地。这令我如释重负。如果换做艾达,她一定会刨根问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那是一个十二月初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霜冻的寒冷气息。我穿着黑斗篷,兜帽拉得低低的,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了光线昏暗的酒吧。
我在吧台买了一杯苹果酒,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说:“晚上好,艾达。”
艾达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袍子,亚麻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她化着淡妆,看起来优点紧张不安。看到我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僵硬地和我握了握手。
“看来过得一直都不错,”她笑了笑说,“至少比我好多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放下兜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有我的消息?我们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了。”
“没有联系并不代表我不关注,莉齐,”她抬起眼睛看着我说,“我听说毕业后就直接去了圣芒戈,而且因为兰道尔家族的关系,的工作一直都很顺利,不是吗?说实话,我真的挺羡慕的,我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所以工作一直都事事不顺。”
听完她的这番话,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淡淡的不快,不过我忍住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不,搞错了,”我说,“毕业后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和兰道尔家的人几乎没有联系。”
“莉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艾达说,“难道真的认为托尼·兰道尔不会跟圣芒戈的高层打招呼吗?只不过,为了不伤害的自尊,他没有告诉而已。从进入圣芒戈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一个上司刻意刁难过,是不是?”
我手里握着温热的苹果酒,盯着面前的木头桌子,头脑里一片茫然和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饮料,然后问道:“克里斯和卡尔……他们怎么样了?”
“卡尔在古灵阁工作,他现在赚的钱很多,而且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国内。”
“从上学的时候开始,他就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我笑了笑,说。
艾达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克里斯呢?”我问道,“毕业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北方,除了偶尔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克里斯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艾达垂下了眼睛,一道回忆的阴霾掠过了她的脸庞,“可是我拒绝了。”
“他一直都很喜欢,是知道的。”
艾达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说:“自从我拒绝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不过,我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他现在跟着一个采矿队在北欧探险,为了斯图亚特家族的矿产公司工作。”
听着过去这些同窗好友的人生经历,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人生从来都是如此艰难,可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体会到,因为有人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我。虽然我从来都没有对我的母亲、兰道尔先生、还有托尼表示出一点点的感激之情,可是……我带着一种苦涩与羞愧交织的复杂心情想到,他们的确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家人。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人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艾达说,“我们三个从来都没有幸运。就算没有和里德尔的那些事情,我们还是会渐渐走远的,不是吗?”
她如此直接地说出了我们七年级因为里德尔而疏远的事情,这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为了掩饰我的情绪,我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苹果酒。
我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看了看她手边的速记羽毛笔。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连忙把羽毛笔塞进她的手袋,说:“我总是随身带着这些……已经变成一种职业病了。”
“我知道。”
“我最近在负责为了迈克尔森先生的栏目寻找愿意接受采访的人物。”她说,双手在桌子上紧握着,“这一期的访谈找不到合适的人,有人建议我——我想,挺合适的。愿意帮我吗?”
我完没想到我们的谈话会变成这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我问道,“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当然没有开玩笑,”艾达说,“是托尼·兰道尔的妹妹。他是魔法部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也是伦敦社交界最受关注的单身男子,有传言声称和他的关系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愿意就们两的关系谈一谈吗?”
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变青了。
“我是否愿意把我自己的故事对盘托出,让写到报纸上去卖钱?觉得我上去像个疯子么?”我说。
“莉齐,”艾达摇摇头说,“对于我来说,们这些人就是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资源。”
“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生气地说。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想我也许别无选择了,”艾达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还记得以前的男朋友做过的事情吗?”
我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用再装了,莉齐。”艾达说,“知道密室的那起恶意攻击和里德尔有关,玛格丽特入狱的事情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我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好像有人刚刚扇了我一巴掌一样。
“我和住在一个宿舍,”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有些事情,只是以为我不知道而已罢了。”
“我从来都不应该低估那强大的八卦能力,是不是?”我讥讽地说。
“可以想象一下,”艾达忽略了我的讽刺,继续说道,“不管我有没有证据,只要我把这些猜测整理成一篇报告发出来,里德尔就会成为被整个魔法界怀疑和唾弃的对象。”
“我想,”我慢慢地说,“现在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早就消失了。”
“这才更能够增强民众对他的怀疑呀,我的文章会更加具有可信度,也更有卖点: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成绩最优异的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失踪,多项证据指向他与梅特尔·沃伦遇难有关——”
“够了!”我打断了她,因为不断上涨的怒气,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我看着她,慢慢地说:“艾达,七年级之前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不到有一天,会这样落井下石。”
“我落井下石?”艾达笑了一声,说,“我只是做了我必须做的而已。”
“必须?”我质问道,“必须做什么?拒绝了唯一一个真心爱着的男人,希望通过这些偷鸡摸狗的行为在报社获得名望,然后得到托尼的注意力吗?知不知道有多么可悲?”
“说话不要太过分。”艾达的脸色冷得像一块大理石。她的眼神看起来可怕极了,因为我的话直接刺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那自己也别太过分。”我冷冷地说,“不要逼我。”
“知道我最讨厌哪点吗?我最讨厌的就是脸上那种好像‘满世界都属于我’的那种该死的自信和得意,”艾达的语速越来越急促,“只是继承了那个狐狸精母亲的基因而已,除了那张脸,有哪点比得过我?”
我怒极反笑,恶毒地反击道:“是啊,我就是长得比好看,不服气吗?”
“啪”地一声,她手里的麦芽酒泼在了我的脸上。
哗啦一声,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拿起我面前的酒杯就朝她砸了过去。她低头一闪,杯子杂碎在她背后的墙壁上,引起了酒吧里的一阵惊呼,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这个贱人,莉齐!”艾达跳了起来,拔出了魔杖。
艾达的软腿咒击中了我,我摔下去的时候,给她甩了一个蝙蝠精咒,可是咒语打偏了,击中了天花板,更多的人尖叫起来。正在情况快要失去控制的时候,有人把我们两拖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陌生人强行把我拖出酒吧。街角停着一辆黑色汽车,陌生人拉开车门,就把我塞进了后座。
一股雪茄和古龙香水的气味传来,穿着一身灰色羊绒大衣的弗朗西斯·斯图亚特坐在我旁边。汽车的前面坐着司机和刚刚那个拖我出来的陌生人。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转身就想开门跳出去。可是“啪”的一声,他一挥魔杖,锁住了车门。
他微微侧过脸,在半明半暗中对我说:“托尼要是看到刚刚的那一幕,可能会不太高兴哟。”
“我要出去!”我着急地说,一边搜寻着艾达的身影,“我还有话没有和那个贱人说完!”
弗朗西斯没有理睬我,命令司机道:“开车。”
“让我下车!”我大声说,对着车门踹了一脚。
他又挥了挥魔杖,一道深灰色的隔音板降了下来,把汽车后座和前面隔开来了,严厉地看着我,问:“怎么回事?我正好下班经过这里,听说这里起了冲突,没想到竟然会是。”
“艾达——一个《预言家日报》的记者竟然敢拿我的私事来威胁我,让我接受她的专栏采访。让我出去!”我越说越生气,脸颊都变红了,一边继续捶打着车门。
弗朗西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让我没法再动弹。
“不就是一个小记者吗?犯得着慌张成这样?”他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神情严肃,“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被人威胁、跟踪和恐吓是家常便饭。要趁早习惯这一点。”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以后不许再做在公开场合拔魔杖这么幼稚可笑的事情了。如果今天真的击晕了那个记者,恐怕圣芒戈明天就不得不开除了,就算有兰道尔家的人在护着也没用。”
“万一她不是在虚张声势呢?”我问。
“那些人都是机会主义者,只是想利用某些信息敲诈而已。”他平淡地说,“让他们去上蹿下跳好了,如果得不到的回应,他们去揭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行!”一想到艾达也许会写出一篇和汤姆有关的文章出来,我就急得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不能冒险,不懂,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把我拢在了怀里,轻轻拍打着我的背,用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语气说道,“有我在,没事的。告诉我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掉下了眼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然后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告诉我,那个威胁的记者叫什么名字。”他耐心地对我又说了一遍。
“我不……我觉得不应该麻烦,斯图亚特先生……”我说。
“不麻烦,”他说,“这种事情我处理多了,小事一桩而已。”
“艾达·伍德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我小声告诉了他,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请不要伤害她。”
他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做事向来分得清轻重,放心吧。”
“不要告诉托尼。”
“好。”
“谢谢。”我抹掉脸上的眼泪,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非常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
他理了理胸口的真丝领带,笑了笑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听他提起上次我趴在他身上睡着,而且还把口水流在他身上的事情来,我更是窘迫地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去。还好,他立刻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伸手敲了敲隔音板,司机把车在路边慢慢停了下来。
“我还有事,就在这里下车吧。”他说,“以后别在外面给哥哥惹麻烦了。”
“好的,”我钻下了车,弯腰对他说道,“再见,斯图亚特先生。”
“弗朗西斯,”他凝视着我,平静地说,“我的名字是弗朗西斯。”
我怔住了,还没等我想清楚他这句话的含义,车门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黑色的汽车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华灯初上的伦敦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