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圣芒戈岁月(2)
如今我独自在沉沉冬夜写着冗长的回忆录,回想起我18岁那年的圣芒戈往事,依旧会轻轻地笑出声。可是岁月从来都不会在任何地方停下无情的脚步,那些快乐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跃过我的心头,紧接着就在命运掀起的狂风暴雨中消失了踪迹。
那是11月底的一个黄昏,我巡视完康复病房,正准备去更衣室换掉绿袍子,下班回家。可我还没有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现在还不能下班,”吉莉安对我说,看上去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临时通知。”
“有人病危?”
“没有,”吉莉安说,“是斯图亚特先生那伙人来了,还带着他的一个朋友,好像是个姓兰道尔的,也是魔法部的官员。”
“什么?”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恐。如果托尼也来了……那么我最好是躲得远一些,我可不希望让吉莉安他们知道我的背景。
“卡恩先生让我们两都过去,”吉莉安说,“他和其他治疗师正在向斯图亚特先生汇报一个新的治疗方案,有希望可以帮助梅琳达恢复听力。”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我咬牙切齿地说。
“因为这是卡恩先生的命令。”吉莉安轻快地说,拉了我一把,“快走吧,早点结束,我们可以早点下班。”
我们一起去了会议室。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我和吉莉安在长桌的最后挑了两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听着卡恩先生的医学报告。
“——这是伊恩·斯隆先生,来自奇异病菌感染科的专家。”卡恩先生介绍道,“通过我们药剂与植物中毒科与奇异病菌感染科的合作研究,我们得出了最初的诊断结果和目前为止最安可靠的治疗方案——”
“莉齐,”吉莉安突然侧过头对我说,“为什么斯图亚特先生的那个朋友一直在朝看?”
我皱着眉头,抬眼一看,托尼正坐在弗朗西斯的旁边对我眉飞色舞地使着眼色。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假装没有看到他,转头对吉莉安说:“也许他是个智障,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长得挺帅的。”吉莉安十分公正地说。
“宁可嫁给一个长得很帅的智障?”我嘶嘶地问她。
吉莉安的眼里充满了做梦般的神色。
“看情况,”她说,“如果有他这么帅……那么我想我是愿意的。”
“已经没救了。”我没好气地说。
已经不止一个人注意到托尼在对我使眼色了,罗斯玛丽不时地皱着眉头看向我,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满。半个多小时后,卡恩先生终于宣布我们可以散会了,我飞快的站起身就打算离开,可是托尼已经在我身后大声地叫了起来:“嘿,莉齐!等等我们,弗朗西斯今天晚上请我们吃饭!”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叫唤,大家先是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一阵窃窃私语就像嘶嘶的火苗一样在我周围迅速蔓延开来,很多形色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
“完蛋了,”我恶狠狠地对走到我身边的托尼说道,“我发誓我会杀了。”
罗斯玛丽从我身边走过去,故意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转过头,迎上了吉莉安困惑不解的目光。
“我明天再和解释。”我低声对她说,“对不起。”
“好的,”她对我笑了笑,然后看了托尼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们离开圣芒戈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半了,弗朗西斯的私人司机坐在一辆很低调的黑色汽车里,在路口等着我们。
弗朗西斯走在我右边,他在长袍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英国呢大衣,搭一条灰色羊毛男士围巾,身上有一股雪茄和古龙香水的气味。一路上他都在忙着给他的助理乔纳森·弗里斯交代各种各样的事宜,直到上车时,他才注意到了我。他绅士地帮我打开车门,手撑住车顶,微微一笑,示意我上车。
“很高兴再见到,莉齐。”他在我身边坐下,明净的灰蓝色眼睛落在了我的脸上,静静地说道。
我没有想到他会直接称呼我为“莉齐”。我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礼貌地说:“我也很高兴见到,斯图亚特先生。”
他笑了笑,转过头去,伸手在车窗上敲了敲,示意司机可以开车了。
“放心吧,弗朗西斯,”托尼在我左边懒洋洋地说道,“不管现在再礼貌,莉齐永远都不会忘记两年前在蒙特卡洛调戏她的那副德行。”
我狠狠地在托尼的腿上掐了一把,示意他闭嘴。可是他不但没有会意,反而嗷嗷地叫了起来。
“莉齐!”他大声叫道,“刚刚在医院里就对我出言不逊,现在还要掐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带着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他,最终只是说出了两个字:“闭嘴。”
经过托尼的一番搅合,坐在弗朗西斯身边的我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过还好,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背靠在座位上,这大大降低了我的尴尬程度。
吃饭的地方是弗朗西斯选的,是一所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巫师餐厅,隐藏在一座高楼的顶层,四壁都是落地玻璃,俯瞰着灯光璀璨的泰晤士河,国会大厦和威斯敏斯特教堂。餐厅里的地板是深黑色的大理石,光洁明亮地好像镜子一样。金色的喷泉闪烁着温暖的光,喷出亮闪闪的水花,一个黑人爵士乐队正在乐池里演奏着。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使者都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替我拿走外套。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对托尼说:“这地方可真是穷奢极欲。”
托尼告诉我:“这里是私人会所,只有会员才能来这里吃饭。和一起用餐的都是巫师界的名流。”
我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我们的座位在落地窗旁边,坐在这里俯瞰下面的伦敦夜景,就算不吃饭也值了。
弗朗西斯连菜单都没有看,就熟练地问服务生要了一瓶1865年的gallon法国里昂妖精酒窖白葡萄酒,一份俄罗斯鱼子酱和北极对虾。托尼要了一份法式松露鹅肝和洋葱汤,而我依旧捧着菜单,看着上面的价格,目瞪口呆。
“还没有想好吗?”弗朗西斯看着我,“这里的鱼子酱还不错呢,给来一份鲟鱼鱼子酱,还有一份马赛鱼汤,怎么样?”
我还没有回答,一边的服务生已经记下了他报的菜名,鞠了一躬之后离开了。
“这是梅琳达最喜欢吃的。”他对我说。
我啪地合上菜单,有些不快地说:“我不是小孩子,斯图亚特先生。”
弗朗西斯放松地靠在身后的座椅上,点燃了一支古巴雪茄,笑了笑,看向托尼:“小孩子都这样,喜欢装大人。上次因为我不肯承认安迪是她的未婚夫,梅琳达一个礼拜没有和我说话。”
“要是愿意多花一些时间管管的女儿,也许她就不会这么不懂事,还不小心吃了有毒的草药了!”我尖刻地反击道。
“莉齐!”托尼皱着眉头看向我。
这时候服务生送来了冰桶和白葡萄酒,给每人倒了一杯。接着他把银托盘夹在胳膊下面,微笑着对我们说:“祝们用餐愉快。”
“没关系,托尼,”服务生一走,弗朗西斯就说道。他欠过身,在桌上的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带着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我,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看来的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说。
“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脾气?”我把绣着精美的玫瑰花蕾的奶油色餐巾抖开铺在膝盖上。
“我当年可是亲眼目睹将玛格丽特推到马厩里的壮举,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婚礼。”弗朗西斯对我举了举手里的玻璃杯。
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没有搭理他。加了冰块的白葡萄酒味道清凉爽口,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好喝极了,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相信我,”托尼笑着说,“莉齐永远都是莉齐,不管她表面上装得多么文雅淑女。”
在这顿饭剩下的时间里,托尼和弗朗西斯一直在谈论着交通运输部的禁运条例的法案,听得我脑子发涨,无聊透顶。那天晚上我喝了两杯葡萄酒,我没想到虽然这酒容易入口,可后劲却很足,我们下楼以后,我已经感到一阵微微的醉意袭上脑门了。
我在楼梯上崴了一下,托尼即使扶住了我,我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今晚住在伦敦吧,”托尼对我说,“的酒量也太差了,两杯就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自己移形换影,我估计会跑到西伯利亚去。”
“好主意,”弗朗西斯笑着说,然后转头对他的司机吩咐道,“先去骑士桥,再回斯特兰德街。”
车子里开着暖气,我本来就醉醺醺的,暖气在我脸上一吹,就更加昏昏欲睡了。车子一开我就睡着了,恍恍惚惚中,我似乎趴在了一个很舒服的靠垫上,带着淡淡的雪茄和古龙香水的味道。这种感觉隐隐约约地让我感到很熟悉,好像我上辈子里的回忆一样。
第二天,我在骑士街的兰道尔府醒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我匆匆洗了个澡,已经有人把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浴室里了。我穿戴整齐后下楼吃早饭。托尼已经坐在早餐桌旁,边读《预言家日报》边喝黑咖啡了。
“早,”看到我的时候,他抬头打了个招呼,拿起银刀子给他的三明治抹上一层厚厚的蛋黄酱,“酒醒了吗?”
“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去的?”我在他对面坐下,一边给自己倒牛奶,一边问道。
“真不记得了?”托尼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神色。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托尼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坏笑:“昨晚一上车就睡着了,跟树袋熊一样趴在了弗朗西斯的身上,抱住他的脖子,拉都拉不下来。最后,弗朗西斯只好把抱上楼放在了床上。”
我伸手扶住了额头,突然希望把自己淹死在面前的牛奶罐里。
“哦,对了,”托尼继续补充道,“还把口水流在了他的衣服上。”
我一把推开椅子,从餐厅逃了出去。
一个礼拜之后,我在圣芒戈又见到了弗朗西斯。他穿着黑色大衣,带着他那名瘦的像豆芽菜一样的女助理莱娜从卡恩先生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看到我,他停下脚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好,莉齐。”
我停下脚步,尴尬地说:“好,斯图亚特先生。”
他转身对一个助理说:“跟蜂蜜公爵的人说一声,下次给梅琳达寄糖果,给莉齐也捎一份。”
看来上次晚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困扰,他依旧用这种对三岁小孩的态度对待我。我忍住心里的不爽,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开了。
“真是个扫把星,每次碰到他准没好事。”我对自己嘟哝道。
吉莉安从我身后蹦出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为什么的脸红了?”
我已经和她解释过我和托尼,还有弗朗西斯之间的关系了。
我搪塞了一下:“刚刚在办公室吹暖气吹的。”
“我觉得斯图亚特挺关注的,”吉莉安不依不挠地说,“刚刚看到的时候,他那张扑克脸都变成太阳脸了。”
“什么时候变得和罗斯玛丽一样八卦了?”我没好气地说。
“不不不,我关注的是事实。”吉莉安笑嘻嘻地说,“好好把握机会,虽然斯图亚特长得没有哥哥帅,年纪也大了一点,但是他很有钱,这才是关键。”
“闭嘴!”我生气地说道,吉莉安跳起来就逃走了,我一路追着她跑到了会议室门口,看到了卡恩先生的身影,两人才慢下了脚步,收敛了笑声。
卡恩先生正在和好几个治疗师一起站在会议室的里面,和几个穿着蓝色袍子的男女巫师说这话。从他脸上带着的那种“官方微笑”来看,我可以断定那几个蓝袍子不是魔法部的人,就是圣芒戈的高层。
“发生什么事了?”吉莉安拦住一个走廊上的实习治疗师,问道。
“那两个男人是副院长助理,那个黄头发的男人是《预言家日报》的记者卢克·迈克尔森,他的专栏被人称作是‘谁上谁倒霉’栏目,”那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小伙子告诉我们,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神色,“看样子,我们科室就要变成‘谁上谁倒霉’的下一个受害者了。”
“哦,我知道那个男人,”吉莉安微微眯起了眼睛,踮起脚尖,朝会议室里面看了过去,“他身边的那个助理我也认识,她从前和我们是一个年级的。”
“她叫什么?”我随口问道。
“伍德森,”吉莉安说,转过头来,“艾达·伍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