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家奥林匹亚
1945年的夏天到来的时候,兰道尔一家在渐渐从玛格丽特事件带来的巨大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尽管兰道尔先生依旧不是非常喜欢我,但是为了弥补去年夏天把我赶出门的事情,他决定带着我一起去欧洲大陆度假。
兰道尔家的老管家埃德蒙·道格拉斯先生把这个消息带给了我。他带着一脸冷冰冰的尊严,强调这是一趟“家庭旅行”,好像兰道尔先生把我当做一名正式的“家庭成员”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我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才对。
我母亲自从年初开始就一直住在蒙特卡洛,兰道尔家在那儿有一幢度假别墅。去希腊之前,道格拉斯先生带着我和托尼去了蒙特卡洛住了一个星期,和我母亲会和。在这期间,我逐渐理解了托尼对道格拉斯先生的依赖,和一年到头忙得见不到踪影的兰道尔先生相比,道格拉斯先生更像是他的父亲,在各方面都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
我们在蒙特卡洛住了大约一个星期,等兰道尔先生从斯德哥尔摩谈完一笔生意后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希腊。
我爱一切阳关灿烂的地方,离开了阴雨连绵的伦敦来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来到了天堂。那是我记忆里最阳光明媚的夏天,蒙特卡洛的天空蓝得格外耀眼夺目,雪白的海滩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阳伞,快艇和滑板在蓝色的海水中迎着白花花的海浪疾驰,游艇上插着飞舞的彩色丝带和旗帜。
我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头戴一顶大大的亮黄色宽边草帽,独自坐在酒吧外面一排竖着彩虹色遮阳伞的吧台前,喝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龙舌兰酒。
“再来一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深棕色头发的男人,他冲着侍应生打了个响指,“rtini,doubleice,shakenandnotstirred,s’ilvouspit”16
他的英文中夹着法语,口音一听就是法国南方人。他端着玻璃杯,冲我晃了晃,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bonjour,deiselle17”他对我说,挤了挤灰蓝色的眼睛。
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三个和我搭讪的法国男人了。我头也不抬地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耸耸肩:“那又怎样?”
我的眼睛瞟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结婚了。”
他那双无辜的棕色眼睛看着我,一脸地困惑不解:“那又怎样?”
我摇摇头,拿起自己的玻璃杯走开了,忍无可忍地自言自语道:“法国人……”对于他们来说,找情人是无可厚非的事,一个男人要是结了婚之后还没有情人那可真是莫大的失败。而夏天的度假胜地蒙特卡洛,正是年轻貌美的拜金女们和从无聊的家庭生活中短暂逃离出来的有钱男人们的约会天堂。
我走到一把阳伞下坐下,过了一会儿,穿着白□□球服,卡其色马球裤的托尼走到了我身边,懒洋洋地伸展开修长的四肢,在白色的躺椅上坐下。他把墨镜推到乱糟糟的蜂蜜色头发上面,愉快地说:“我刚才好像看见被人调戏了。”
我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弗朗西斯平时可是一个死板教条的英国绅士,来到法国多喝了几杯就成了这幅德行,”托尼哈哈笑着说,“别理会他。”
“刚刚那人是弗朗西斯·斯图亚特?”我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托尼。
托尼毕业后直接进入了魔法部交通运输司,老查尔斯·斯图亚特是兰道尔先生的老交情,他早就为托尼安排好职位了。托尼的顶头上司就是老斯图亚特唯一的儿子弗朗西斯。我在《预言家日报》上见过弗朗西斯的照片,但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本人。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古板守旧、装腔作势的人,可是刚刚那人——
“简直就是一个流氓!”我毫不客气地说,“要是大家看到英国魔法部交通运输司司长在法国度假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德行,恐怕他第二天就会被赶下台了。”
托尼哈哈笑了起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这是两码事嘛。”
“我还以为他是个法国人呢。”
“弗朗西斯的确就是半个法国人。他母亲是巴黎一个古老纯血统家族的千金,他从小就是在法国长大的。”托尼告诉我说。
“他来法国做什么?”我问,“和幽会吗?”
托尼差点一口菠萝汁喷出来。
“他是来找他的老婆的。”他一边咳嗽一边说,“他跟他老婆之间的事情还真是一言难尽,那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
我并没有觉得奇怪,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家世族哪一个没有一大堆见不得人的破事?离婚的,丧偶的,外遇的,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总之各种戏剧性的事情都可以在那些大家族里找得到。可我并不是一个像艾达那样八卦的人,所以我对斯图亚特的家务事没什么兴趣。我一边摇晃着酒杯里的冰块,一边看着不远处的海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托尼的话。
“他当初根本就不愿意娶劳拉·格林格拉斯,是他老爸逼着他跟这个女人结婚的。为了这件事他差点跟他家老头子撕破脸,把斯图亚特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不肯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不过我猜他心里肯定有别人,要不然的话,像他这种地位和家世的男人,娶哪个女人不都是一样吗?”
“还真的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我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他跟是一丘之貉,只知道到处拈花惹草呢。”
“他刚刚调戏是因为他知道是我妹妹,是故意逗玩的。斯图亚特是什么人家,英国都找不到第二个家族比他们更严谨守旧。”托尼一边喝着他的菠萝汁,一边说,“前几天他跟他老婆又闹翻了,劳拉一个人生气跑来法国,他就只好找过来了。祝他好运。”
他嘴上说着“祝他好运”,用的却完幸灾乐祸的语气。
“那呢?”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姻问题?”
“我呀,”托尼扬了扬眉毛,“我可不想过早失去单身生活的乐趣,我至少得等到三十岁再结婚。”
“父亲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相信我,他早就列满一张长长的‘托尼·兰道尔夫人’人选表了,”托尼讥讽地说,“所以我现在最好不要爱上哪个女人,否则到头来难受的是我自己。”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举起我的杯子,对他说:“为的不幸干一杯。”
他注意到了我杯子里的龙舌兰,不由得皱了皱眉:“早上十点不到就在喝酒?”
我斜了托尼一眼,没理他,自顾自地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托尼耸耸肩,把果汁里的一把塑料小伞拿出来,从杯子里捞出一颗樱桃丢进嘴里。
我伸手夺过他的墨镜,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在沙滩上的毯子上躺了下来,享受着早晨的阳光和微风,不再说话了。
我们是在七月底到达希腊的,住在了兰道尔家族名下的大型巫师连锁酒店“皇家奥林匹亚”。如果不是撞上了汤姆和西尔维娅一行人,我的这次假期应该是完美无瑕的。
八月中旬的一个炎热的黄昏,我穿着一双平底单鞋穿过拥挤的巷子,披散着头发,提起裙脚,飞快地跑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爬行在砖石墙壁之间的石阶。石阶下是一条单行道,两个麻瓜警察佩戴者枪支,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把遮阳伞下面,目光追随着好几辆晃悠悠经过的牛车、平板车还有摩托车。
我沿着单行道,一口气飞跑到酒店附近。我抬起头,伸手拢在额角遮住夺目的阳光,目光越过雪白的墙壁和天蓝色的屋顶,就可以看见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柔光芒的爱琴海。
那被宙斯神殿、巴特农神庙和克里特半岛包围着的深蓝色水域,柔和而不娇媚,明亮而不刺眼,深沉忧郁却平易近人,过了很多年依旧荡漾在我的心里。
酒店坐落在半山腰,麻瓜是看不到的。门口堆砌着高大气派的石灰岩拱门,通向里面的那条被阳光烤得发烫融化的柏油车道。车道两侧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石子小路和修剪齐整的树篱之间,四处可见优雅的白色石膏雕塑和大理石喷泉。
1945年的夏天出奇地炎热,我记得花园里的月桂树和绣球花,那些叶片的边缘都病恹恹的,泛着不健康的黄色。因为缺水,每天浇水的水管限制了使用,喷泉也都停了。花园里没什么人,只听得到有夏虫不知停歇的呱噪、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时经过车道的汽车引擎声。
“滴滴”的喇叭声从我身后传来,我以为我挡了别人的道,便往后退了退,转过头来,才发现一辆骚气的明黄色跑车正停在我旁边,黑色的车篷盖上了,挡住了炎热的暑气和刺目的阳光。车窗降下来,托尼戴着墨镜,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冲我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可能不会想到如今在败家和泡妞上面,就连马尔福都没法和这位兰道尔大少爷相提并论,在伦敦社交界,他的名字已经成了“花花公子”的代名词。不久前,托尼还对德国汽车情有独钟,今年夏天,他扔掉了他的戴姆勒和梅赛德斯,买了辆中看不中用的意大利车,直接从欧洲大陆集装箱海运送来英国,很像是菲茨杰拉德的小说里,盖茨比和布坎南在纽约长岛狂飙的那种一掷千金的豪车。
他用魔法在车子里做了各种各样丧心病狂的改装——除了一般巫师会做的,比如隐形,飞行,加宽座椅——他还喜欢在车子后备箱里装个壁炉,再托魔法部的朋友,把车子里的壁炉连接飞路网。我第一次坐他那辆宾利r-tyntinental的时候,被突然从后备箱里传来的“噗”的一声,以及随后爬出来的一个人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兰道尔先生也从来不管他,于是托尼成为了魔法部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司的常客——他可不是去工作的,他是被抓过去给违规事件存档的。于是每次托尼被抓进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司时,司里的人就会笑嘻嘻地说:“哎哟,又见面了啊?”填完一堆表格之后,他们又会笑嘻嘻的对托尼说:“欢迎下次再来啊。”
我爬进副驾驶的位子,车子里很凉快,我看着窗外热气腾腾的车道,手指无意识地刮拉着屁股下面光滑平整的手工真皮座椅。车子里的收音机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最新的广播——
“——脱凡成衣店真诚欢迎您的选购——好了,广告已经够多了,欢迎收听英伦三岛巫师新闻下午茶,海外版。现在插播头条新闻,今天下午希特勒遭遇到了第四十二次暗杀。虽然我个人很喜欢希特勒的发型和胡子,可是我还是不太赞赏他把成千上万的麻瓜杀死的做法——顺便说一句,不要把这个麻瓜疯子的事迹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们的孩子们听,这可能有点倒胃口——”
一个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希特勒的发型和胡子?看在梅林的份上,菲利斯,我还以为的品位可以更好一些呢。各位亲爱的听众们,英国魔法部长强烈建议各位在国外度假和出差的男女巫师们在旅途中最好避开德国,那个国家已经集体精神病发作了——”
菲利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的没错,安吉拉。我们再次再次提醒我们的英国公民们,千万不要低估麻瓜的轰炸机、□□和炮弹的潜在威胁!这些麻瓜制造的自相残杀的武器,极有可能在手上正好没有拿着魔杖的时候伤到!当然啦,我们的度假小提议也不仅仅是因为希特勒,那个长着和土豆一样脑门的白痴,是不是?”
安吉拉接着说:“没错,菲利斯……呃,魔法界今年入夏以来的局势一直不容乐观,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似乎已经控制了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没多大闲工夫来管麻瓜的战争。以下是英国魔法部于今天上午发布的官方通告,列出了一系列希望英国公民在今年夏天千万不要前往的国家,这些国家包括挪威,丹麦,瑞典,冰岛……”
我伸出手,啪得关掉了收音机,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伦敦?”
托尼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腕上的那块江诗丹顿银光一闪,他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问:“不喜欢雅典?”
“喜欢啊,但是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星期了。”我刻薄地说,“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们。我看到姓兰道尔的人就烦。”
托尼哼了一声,一缕蜂蜜色的金发落在额头。这时汽车绕过了一个酒店门口的喷水池,来到了满是绿色植物,立着高大石柱的门廊前。托尼一直飞速开到门口才猛地踩下了刹车,我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前面。
我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
他摘下墨镜挂在胸前的口袋上,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顺手把车钥匙和小费丢给跑过来为他去停车的酒店泊车员。
我跟着他往前走去。酒店大门是深褐色的橡木做的,中间镶着大块玻璃。他拉开门,很有风度地让我先进去了。
“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做呢,莉齐?”他说,这时我们正走过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往后面的电梯走去,“整天不是在外面闲逛,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睡觉,不无聊才怪啊!”
“有什么事情可做?”我不屑地说,“跟一样,开着车去海边找希腊金发大胸妹子兜风?”
托尼哈哈一笑:“为什么不可以?我还有一辆宾利,可以借给开。妹子们看到宾利,也许会不介意的性别的。我那辆宾利还是新的呢,引擎震动小但是加速没有法拉利快。”
我翻了翻眼睛,走到电梯口按了按往上的按钮。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一看到电梯里站着的是谁的时候,我浑身都僵住了,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西尔维娅·布莱克穿着一条银灰色长裙,黑发垂在瘦削的肩膀上,正在扭头和身后的两三名我不认识的男巫说着话。看到我和托尼的时候,她的表情并不是十分惊讶。
“我爸说兰道尔一家也在这里度假,我还以为只有们爸妈在呢。”她冷冷地扫了一眼托尼,对我点了点头,抬脚就离开了。
“在这里做什么?”我转头问道。
“当然是来度假呀。”她轻松地说,转过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哦,汤姆也来了呢,他没有告诉吗?”
我站在原地不说话。看到我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西尔维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放心,我们不会打扰们一家的,我们可不住这种没有品位的酒店。”她上下扫了两眼装饰着希腊式克里特风情石柱和壁画的大厅,客气生疏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讽。
我看到托尼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不悦——“皇家奥林匹亚”是兰道尔家的酒店,这家酒店最大的特色就是与当地的文化风情融为一体,融入了很多舒适休闲的麻瓜元素。只要不住豪华套间、海景房和蜜月套房,“皇家奥林匹亚”的普通客房的价格还是挺公道的,因此深受巫师界中产阶级的欢迎,只要一到旅游旺季就爆满,一间房都很难订到。而死板守旧的布莱克家族与此截然相反,他们坚决不在“蔚蓝海岸”酒店融入半点麻瓜元素,而且价格高昂,一般入住的都是一些来自大家世族的名流显贵。托尼虽然从来没有在西尔维娅面前说过什么,不过我曾经听到过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别看布莱克现在这么得意,蔚蓝海岸的董事会已经一团糟了。很多人都在威胁奥赖恩·布莱克,要是他再不对酒店经营模式进行改革的话,他们就会撤资。客人太少,成本太高,那家酒店早晚都会破产。”
西尔维娅转过身优雅地走开了,细高跟的小羊皮鞋踩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
我还在因为她刚刚说的话生气。托尼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道:“知道的,西尔维娅从来都不是一个亲切友好的人,别多想。”
“汤姆来这里做什么?”我僵硬地问。
托尼耸耸肩:“不知道。”
16“rtini,doubleice,shakenandnotstirred”意为“马提尼加双倍冰,摇,不用搅拌。”这是007系列中詹姆斯·邦德的传统喝法。马提尼是强化葡萄酒,属于略干辣中性酒。喝马提尼用倒三角酒杯,一般来说会用小搅酒棒叉一颗橄榄斜靠在杯中。后面一句”s’ilvouspit”是法语,相当于英文中的ifyouplease(麻烦了)。
17法语,意为“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