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耳洞
两人点了几个菜,这里的侍者身着广袖长衫,布料和纹饰却不怎么考究,布料表面甚至起了球。它们都是机器人——林烈之看见了它们在行走之间从长袍下摆露出的机械履带。
这种上半身是人形的机器人比全身仿造人类的那种便宜至少一倍,相比真人服务生来说更是成本低廉,在这家显然面向收入一般的普通人而非富豪的餐厅,采取这种模式并不令人意外。
“依你的经验,想要进入讨伐司的人多吗?”林烈之问,“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我没有把握能说服有才能的造梦师。”
“不能说多,但也不算太少。毕竟讨伐司的工资是我们的两倍。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发布招新启事,毕竟这支队伍的领袖是林烈之,”屈文在面前的虚空中敲敲打打,一心二用得十分熟练,“最好的引路者只有一个。你可能不清楚自己的人气,不过我敢保证,冲着你来报名的就会有起码一半的人。”
林烈之摸了摸下巴,道:“谈正事的时候尽量不要太夸张。”
“我没那么幽默。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这款确实很受欢迎。换句话说,很少有女孩能拒绝和一个实力不凡又足够英俊的男人组队,尤其是在那个男人看上去冷峻但意外和善的时候。”
林烈之默了默,半晌才道:“谢谢夸奖。”
他已经在路上迅速浏览完了管理局发布的部门调动章程,这时候正在翻阅屈文从官方网站中搜索整理出的造梦师资料。
他边看边道:“但如果小队的综合实力不够,我们很难通过管理局给我们的考核。他们不会为我们提供考题,我们也无从准备。”
“是这样。侦探和引路者之外的四个职位可能招不到排名太高的队友,出挑的人总是想当领头羊。”
“不过,实力总是要在实战中才能看出来。”
屈文从光屏里抬起头,诧异道:“你想申请模拟室?那里几乎成了讨伐司的领地,我们可能要排到三个月后。”
“不,”林烈之笑了笑,“是共享室。”
这句解释非但没有让屈文放下心,反而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说模拟室的运作是依靠系统抓取前人的梦塔数据,那共享室就是对所有共同使用的造梦师发出进入梦塔的邀请函,虽说相对灵活,但风险也同时增加。
“你考虑清楚,如果让他们进入你的梦塔进行选拔,如果梦塔失控,不仅你会成为植物人,参加选拔的人也会永远被关在你的梦塔里。”
“我有把握,放心吧,”林烈之合上光屏,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屈文半信半疑,“在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还没有去死的计划。”
林烈之摸了摸后颈,铺了一整个房间的荧蓝色光屏登时熄灭。没有点灯的屋内一片漆黑。
凌晨三点,他没有丝毫困意。随时随地可能到来的任务通知和梦塔洄游扰乱了他的生物钟,对梦境的下意识排斥也让他将睡眠时间压缩至极限,即便一天一夜不睡觉,第二天也不会觉得太累。
为了遮挡城市五花八门的霓虹灯,卧室的窗帘做得很厚,遮光效果极强,令人分不清白天黑夜——虽然就算拉开窗帘也很难分得清时间,只不过早晚颠倒罢了。
林烈之原本想躺到睡意降临,但不知是否是因为昨天的遭遇令他回忆起了某些他不愿回首却异常珍贵的过去,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思念。
很想他。
他翻了个身,捞过床头的造梦仪扣在头顶。
双眼一闭一睁,他又来到了那片森林。
花豹伏在不远处一株古树的粗壮枝干上,林烈之一眼看见了它。他拍了拍手,唤道:“小猫。”
他在那株树底下盘腿坐好,花豹轻巧地落在他身边,挨着他的腿趴下。
林烈之手法娴熟地轻挠它的脸颊和下巴,花豹将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轻咬他的手指。
“小猫,”林烈之亲了亲花豹的额头,将脸颊埋在大猫背部厚实的皮毛里,“如果她真的还活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花豹用呼噜声回应了他。
林烈之笑笑,手掌从花豹背部一路摸到尾巴根,稍加用力,身下的大猫突然一僵,钢筋似的尾巴啪一下打在他胳膊上,紧紧绕了几圈。
林烈之依它的意松开手,他知道花豹不是不舒服,只是不喜欢。如果在花豹昏昏欲睡时轻拍它尾巴根,它会边舔尾巴边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但在意识逐渐清醒之后就臭着脸不理人,和之前判若两猫。
他很难想象影子身上会有尴尬的情绪,但他确实在花豹身上感受到了。
有些家养的猫在被拍尾巴根时会有抬屁股的反应,但在野兽身上几乎不会出现。不过,面前这只和家养的猫也没多大差别。
林烈之叹了口气,他从没有机会亲自摸摸变成花豹之后的明烑,因此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产生这种反应。
他想是不会的,明烑那么冷傲一个人,自尊心又强,怎么可能喜欢被拍屁股。
林烈之抱住花豹,像在搂一个大型玩偶。他闭上眼睛,听风声从林间穿过,树叶小心翼翼地摩擦发出簌簌声响。
——“你崇拜明烑吗?”挑染了一簇红毛的少年郑重其事地问。
林烈之郑重其事地点头,用尚处在变声期的嗓音道:“非常崇拜!”
“想不想和他一样?”另一个寸头的少年贼兮兮地笑着,听着不像好话,但林烈之还是点了点头。
“好嘞,老吴,飞车来!”红毛少年大呼一声,一辆半旧不新的飞车从阴影处驶来,在众人面前缓缓停住。
林烈之见两人先后跳上车,又看了一眼驾驶座上显然没有够得上能考驾照年龄的少年,一咬牙,跟着爬上了后座。
飞车歪歪扭扭地开了一段,最终在一个商场的楼顶停下。三个少年将林烈之夹在中间,像壮士奔赴战场般来到了一家穿耳洞店。
“看到明烑耳朵上那一排洞没?是男人就该打耳洞!”寸头少年向林烈之大声宣布,“打了耳洞,你就离明烑更近一步!”
“海哥牛逼!”红毛少年大呼。
因为是新人,林烈之被安排在了第一个。他被三人簇拥着坐在椅子上,牙关紧咬地让店员给自己涂消毒酒精。
打耳洞的小玩意儿还没来得及拿起来,门突然打开,闯进来一男一女。进来的少年脸色阴森,连紧抿的嘴唇都带着阴沉的味道,皮靴磕在地上,听得几人具是一抖。
他扫视一眼三人的耳朵,干净,完整,尚未打上耳洞。
“挺能耐,让新人给你们壮胆,”他冷笑一声,林烈之似乎看见一头花豹在石头上磨爪子,“怎么不来叫我啊?我有经验。”
最后三个字被他嚼得咬牙切齿,三个少年抖如筛糠,小鸡仔似的不敢说话。
“明,明哥……”红毛少年勉强笑道,“你怎么……”
他哭丧着脸被少女揪着耳朵拎了出去。
明烑在林烈之身前站定,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抬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真的想打耳洞?”
林烈之咽了口唾沫,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想离你近一点。”
明烑噗嗤笑了,他把林烈之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问:“怕吗?”
“怕。”林烈之老老实实道。
“打耳洞都怕,出息,”明烑一把将林烈之拽起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怕就不打。又不是不打耳洞就吃不了饭。”
身后两人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苦着一张脸,不停摸自己的耳朵。
“你们要打耳洞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别把林烈之扯进来,”明烑提高声音,刻意要让站在门外挨少女训的红毛也听清,“他是新人,不是你们的玩具。”
他带着林烈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烈之记得那是他刚加入明烑的队伍刚满一周的时候,任务只出过两次,作为白兵,他时常和队伍的核心,当时还是引路者的明烑一起行动,这个看似不好接近的少年竟成了他心灵上最亲近的那个。
那天明烑带他去了一家日本人开的餐厅,华丽,昂贵,服务生用的是真人。
“别想着靠近我,”林烈之清楚地记得明烑最后的那句话,少年一身黑,皮衣的摩擦声响冷峻而温柔,“我们是队友,还不够近吗?”
够近了。林烈之在心里回答。近到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近到,他在永远无法再靠近一步的今天,依然满心悔恨。
——“好想你。”他呢喃,声音沙哑,与树叶的飒飒作响合在一处。
突然肩头一沉,他被仰面掀翻在地上,被碾压的草地在他身下发出极细微的呻|吟。
他身上坐着一个青年,十八九岁,不着寸缕,眉眼浓如点墨,两耳上各打了一排耳洞。
这是明烑,永远停留在十九岁的明烑。
他俯下身去,捧住林烈之的脸,双唇缓缓地、轻柔地印在他的额头,山根,鼻尖。他犹豫一阵,越过嘴唇,在男人下巴上轻轻一吻。
凭空出现一件披风,林烈之裹住明烑,按着他的后背将他搂在怀里。
“好想你。”
淅沥下起了雨,青年的发顶被沾湿,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他闭上无高光的眼,埋头在了林烈之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