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念旧
“要我看啊，您幸福得很呢。”林烈之轻轻碰了一下老人的脑后，扶着他转身，好让他看清屋内的景状。
玄关的鞋东一只西一只地乱着，电视机播放着最近大火的连续剧，厨房的方向传来锅和铲相撞的清脆声响，不见一个人影，却依然听得清在楼房倒塌的轰鸣声之中的热闹快活。
“啊，啊……”老人用枯瘦的手颤抖着拭泪，拄着拐杖走进玄关。
“快来！”林烈之用肩膀抵着摇摇欲坠的门，屈文在楼房的剧烈摇晃中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内。
入眼一片白光。
屈文猛地睁眼，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疯狂喘|息，满头大汗。
舱门自动打开，林烈之站在造梦舱前，冲他一笑：“还好吗？”
屈文戴上眼镜，爆了一句粗：“你从造梦舱出来完全不会感觉头晕是吗？”
由于梦塔是对梦境的强制重构与编辑，普通人在离开造梦舱之后都会产生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等反应，尤其是在梦塔的震荡比较激烈的情况下。
管理局后勤司常备的医疗团队除了为在现实抓捕逃犯的武装司提供服务，也经常需要给警卫司和讨伐司的造梦师腾出床位来。
“可能是身体比较好吧。”林烈之向屈文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屈文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之前是谁说不需要队友的？”
“好吧，我向你道歉，”林烈之也笑了，“虽然我没有说过‘不需要队友’这句话。”
屈文缓了一阵，在欲裂的头疼缓解之后，起身跨出造梦舱。他拒绝了林烈之搀扶的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了隔壁的休息室。
“他们必须给我们加工资，”屈文长舒一口气，按下沙发扶手上的开关，舒缓的音乐、清雅的花香登时充满了整个房间，“谁想得到去一位百岁老人的梦里还能有生命危险。”
林烈之低低“嗯”了一声。他陷在沙发里，手捧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脸。
“那位老人家……不希望醒来也说不定，”他目光游离，像在回忆这三个小时的经历，“让他一直睡下去会更好吗？”
屈文一愣，抬腿越过茶几用力踩了林烈之一脚。
“你说什么呢，当然是让他醒了好，”屈文倒回沙发靠背里，眼镜因为方才的大动作歪在不够高挺的鼻梁上，“就算要死在梦里，那也该是个美梦。世界末日般的塌房可不算什么美梦。”
“也对，”林烈之笑笑，在光屏上敲敲打打，“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一趟警卫司办公室。”
屈文看着他起身，堪称健步如飞地从房间这头走到门边，冷不丁道：“去交部门调动申请书？”
林烈之脚步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等等，先别急，你知道流程么？”屈文从沙发里站起来，摇晃一下，慢慢走到门边。
“去见方主任，提交申请书？”
“……然后呢？”
“然后？”
屈文看着林烈之茫然的模样，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没有预习作业被点名的小学生……你就从来没了解过转入讨伐司的流程？”
林烈之有些尴尬，他挠了挠脸颊，解释：“因为是临时起意……抱歉，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是一个很好的队友。”
“我当然知道，”屈文干脆地回答，“第一步，你需要凑齐一个整队。注意，是一个整队，起码要五个人。”
造梦师的队伍于几十年前造梦舱出现初期开始发展，在十几年前的第四次世界大战中完全成熟，和梦塔独有的结构相适应。
梦塔并不是一个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进入梦塔的人必须通过“窗”才能离开，或者找到藏在塔内某处的梦塔主人，从他身上拿到名为“核”的钥匙直接离开塔。“窗”可能有多扇，但“核”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梦塔由“层”组成，连通各层的是“门”和“阶梯”。打开“窗”和“门”都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这是很难由一人完成的任务。
一支完整的造梦师小队由六个人组成，分别是总揽全局、分析梦境的“侦探”，负责保护、协助侦探的“守夜人”，负责找核、为队伍留下后路的“飞贼”，职责随任务变化、刺杀或保护梦境主人的“双刃使”，需要极强的灵感天赋、寻找与打开门和窗的“引路者”，以及可以胜任任何一项职务、在一线与敌人交战的“白兵”。
引路者与白兵需要的天赋和素质远高于前四者，而白兵的要求又是引路者的数倍，因此能招募到白兵的队伍少得可怜，五人队伍便成了造梦师小队的基础。
林烈之最趁手的职位是引路者，对其他职位的工作也有些研究，但人数限制难倒了他。
“五个……？”林烈之愣了愣，面色突然有些灰败，“难度很大。”
屈文推开门，他已经差不多缓过神来，步速也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其实我们没必要分开，和队友磨合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我们也只合作了一次。”
“你的意思是……？”
“当然。我可是警卫司最好的侦探，”屈文无不自傲地扶了扶眼镜，走进电梯，按下了去往顶楼的键，“你再去找任何一个人顶替我的位置都是吃亏。”
电梯的数字一个个变大，林烈之将手揣在兜里，轻笑一下：“确实。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们现在是去……？”
“找地方吃饭吧，忙活一个下午，你总该饿了吧？”屈文道。
两人的飞车一前一后驶离大楼，穿过白日里暂时偃旗息鼓的全息影像和巨大霓虹灯，驶入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中部的开口。
这是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名为近仙，在顶楼和中间那层分别设有停车场，还有数家提供住宿的酒店，当时开张时打出的招牌便是在里头玩一个月都不会腻。
在这座楼里待上一个月会不会腻林烈之不知道，几年间他只来过一次，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己娱乐，而是陪父母吃饭。
“你看上去不是那么不会享乐的人。”屈文设定好楼层，玩笑道。
林烈之回敬：“你看上去也很像是会在食堂举办聚会的人。”
他侧过身，看着玻璃电梯之外的钢筋水泥在灰暗的天色下始终如一地保持沉默。
屈文抱臂数着向下的层数，问：“决定好吃什么了吗？”
“我都可以，你定吧。”林烈之收回目光，扫视过电梯墙壁上的光屏，那里滚动着他们目的地的楼层所有的店铺。
电梯的速度逐渐减慢，最终在一个楼层缓缓停下。电梯门开，门外等着几个年轻女孩。
屈文愣了愣，同几人打了个招呼。
最前方的女孩五官深邃，有几分西方人的味道。她的电子脑大概是经过后天改造，开关设在脖颈的右侧，乍一眼看上去像个银色的纹身。
她朱唇微张，吐出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下午好，屈文。刚下任务？”
“是啊，忙前忙后半天，来这儿找点吃的。”
林烈之在屈文身后路过几人，意识到她们的眼睛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颇有些莫名其妙，但依然友好地笑了笑。
电梯门在两人身后关闭，林烈之听见门缝里溢出一线尖叫。
“刚刚碰见的是叶尔莎，在目前h城警卫司的飞贼里排行第一位，我作为飞贼和她有过交流，”屈文解释，“在那几个女孩里我只认识她。”
林烈之点了点头，听着，又好像没听。
“你很受欢迎。”不知想到什么，屈文长叹一声，有些忧郁地扶了扶眼镜。
林烈之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道：“喜欢就大胆去追。”
屈文一噎，幽幽道：“我们不是那么合适。话又说回来，你不认识她才是最让我吃惊的，她可是警卫司想要交往的女性top1。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你不是阳|痿就是……心里有更好的。”
两人拐过一个弯，正好路过一家五光十色的游戏厅。林烈之从门口望进去，全息的法阵、飞剑和符咒在空中乱飞，不远处一台游戏机上方发出一声巨响，巨石狠狠砸中城堡，哥特式的塔尖木棍般折断，解体成点点浮光消失在空气中。
两名少年站在那儿，高些的那个穿着黑色皮衣，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钉。他微微侧过身去，握住另一个的手，指挥他往自己的塔防狠狠开炮。
“你傻啊，”林烈之听见高个儿少年说，“你这种软绵绵的攻击怎么可能攻破我的城？”
林烈之眸光一闪，少年的虚影消失在火光中，原处立着的是一对陌生情侣。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是啊，见过更好的。”
又来了。屈文想。又是那种对未来毫无指望的神情，像是一生中的所有希望和激情都在前半生被消磨殆尽，灰烬之上只剩一片空虚。
他止住话头，拿一根手指点了点前方的店铺，道：“就那儿。味道挺好，关键是隔音效果不错。”
“隔音效果？”林烈之走过复古的石桥，头顶的全息樱花树飘着永无止尽的粉色花瓣，“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玩笑着，心里却也知道屈文的谨慎不是没有必要。
他是吃过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