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88尾声1

    转眼又是一年春，念月轩的桃花纷纷扬扬地吹了满天满地。一入院门，桃花瓣儿便打着旋儿扑在脸颊上，吹面不寒。

    霍礼立在院门口，只见霍冲正倚在井栏边上，提着酒壶有一下没一下的灌着。

    短短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大楚朝的天下翻云覆雨，先皇暴毙，失踪多年的楚王持诏即位，将先皇的梓宫移入永陵，上谥号为孝昭。

    可霍礼心中却清楚明白，孝昭帝是与自家夫人一起从疾云山的峭壁上坠\\落，生死不明。此后，他们的人曾在崖下暗地寻访了多日，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那以后，候爷便称病不朝，拒不见客，日日只耽在念月轩中买醉。

    此时的念月轩早已人去楼空，昔日的歌舞琴箫四婢，也在夫人坠崖后的一日，披麻戴孝地向候爷辞行。一切仿佛早已安排好了一般，空留着此处的草木还在叶茂枝繁地疯长着，编织着曾经旖旎缱绻的梦。

    思及此处，霍礼的心中便生了迟疑。显然，他今日带来的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西林皇帝亲率大军直逼云州，神机营驻扎在云州南门虎视眈眈，千机营在云州已是腹背受敌，朝不保夕。

    霍礼下意识地捏住手中的信函，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霍冲却已抬眸看见了他。

    “是霍礼？”霍冲抬手揉了揉眉心，踉跄地站起身来，“什么事”

    “候爷，云州告急。”霍礼避无可避，只得躬身上前，递上信函。

    霍冲接过信函，略扫了一眼，并无十分的表情，他斜倚在井栏上，目光悠远地看向念月轩主楼门前悬着的五色珠帘，若有所思，“我如今满盘皆输，若是阿满还在，你说她会教我怎么办？”

    霍礼不敢接话，只得垂首侍立，默默不语。

    “罢了，”霍冲将信函随意地丢回霍礼怀中，“让他们打开南门，迎神机营入城吧。”

    霍礼领命而去。霍冲仰起头，心中反复默念着，“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时至今日，竟只有她的名字，才是对他最贴切的形容。

    他知道自己千杯不醉，所以往往酒喝的越多，人便越发清醒，这些时日已足够让他明白，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霍冲下意识地握拳，冗长的袖摆被死死的攥入手中，袖中有尖锐之物正抵在他的掌心。那是一枚凤钗，这些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

    霍冲的心念微动，随即单手在井沿上一撑，人已跃入身后的古井中。

    古井之中寒凉幽深，霍冲的身体急速下坠，直到将至水面之时，方才将足尖轻点，顿住身形，然后双手在井壁上一推，人已滚入井壁一侧的暗道之中。

    暗道之中昏黑如夜，唯有透气的孔隙之间漏出几许光明。霍冲轻车熟路地点亮一侧的壁灯，照亮了暗道尽头厚重的石门。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沈思便是站在那座石门前，笑盈盈地喊他夫君，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怕是连骨头也剩不下了。她哪里会知道，他心急火燎地赶来，看见心心念念的姑娘好整以睱地站在他的面前，心情是何等的轻松。

    思及此处，霍冲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只要推开那座石门，他便仍能看得到她。

    石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霍冲取出袖在手中的凤钗，嵌入一侧的凹槽之中。须臾之后，石门缓缓开启，有隐约光亮从门内透出。霍冲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未等石门完全开启，便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之间挤入，一迭声地唤道，“阿满，是你吗？阿满……”

    听见霍冲的声音，立在白玉观音像前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刹时间，如同兜头一盆冷水，霍冲眸中的欣喜被瞬间浇灭了。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身后的石椅上，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舅兄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煜将手上捧着的锦帛掖入袖中，冷声道，“据说镇远候府的八卦谷中藏有足以颠覆大楚王朝的秘密。这种东西，我自然不敢留给霍候，让霍候有机会再威胁当今圣上一次。”

    “这个地方，是阿满告诉你的？”

    霍冲抬手揉了揉额角，眼神如古井无波。沈思不在了，他所有的筹谋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如今他已是四面楚歌，不在乎输得更彻底一些。

    “小思她恨不得对你掏心掏肺，自然什么都不会说，”沈煜踱至霍冲对面坐下，又道，“倒是先帝曾告诉过我，镇远候府中的念月轩与思月阁，遥相呼应，各成阴阳。院前一弯碧水，院中一眼古井，成八卦之势，而两眼古井便是阵眼。若说诏书藏在八卦谷中，那么十有八\\九便在此处。”

    霍冲闻言眸光微动，“所以，君念他早就知道了？你也是他的人？逼宫，被困，他带着阿满坠崖而遁，然后，你拥立楚王为帝，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若是可以，先帝自然不愿拱手江山。你与先帝自幼相识，彼此熟悉，你们所谋相同，只是看重的东西不同而已，”沈煜的声音冷静自持，看向霍冲的目光却有几分犀利，“当年武宗皇帝传位于齐王，为防权臣把持朝政，急诏楚王回京辅佐，你却四处散布流言，说齐王弑兄弑父，矫诏即位。从那个时候起，你想要的，便是君家的江山。而先帝他看重的，不过是一颗他曾拥有过却又失去的真心而已。”

    “君念他身为君王，却觊觎臣属的妻子，他不觉得可耻吗？”沈煜的话让霍冲禁不住冷笑出声，“只因为他是君，我是臣，他喜欢的我就要拱手相让吗？”

    “这么多年来，你当真把小思当作自己的妻子？”沈煜静静地注视着霍冲的神色，微微地蹙起了眉峰，神情不悦，却依旧克制，“虽然小思最初喜欢的人并不是你，但是作为你的妻子，小思从始至终都未曾负过你。她曾说过，幼年时，若不是你将她买下，她或许性命不保，救命之恩理当以身相保。可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她那时哪里会想到，你当时买下她，不过是为了让她做月华夫人的影卫。”

    “你将内廷分为梅苑与鹤苑，又逼迫小思去争夺梅苑大统领之位。那个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丈夫，如何会把自己的妻子送进那样惨烈的竞技场，不闻不问。”沈煜顿了顿，看向霍冲的目光突然就有些玩味，“那一日，我和十七闻讯赶到竞技场，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漫天大雪，尸横遍野，先帝抱着小思静静地坐在雪地上。那个时候，小思浑身都是伤，血洇在她的身旁，像她身上的红衣一样触目惊心。但是她靠在先帝的怀中，神情却异常的安稳平静，我猜，小思下意识里是依赖他的，并且贪恋这种依赖。”

    霍冲的神情未动，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是当真要去梅苑的竞技场，当他得到消息，匆忙地赶至竞技场时，却见她独自一人立在天地之间，对着他笑得灿然而孤高。似乎正是从那一日起，她便不再尝试依赖他。

    霍冲将身体微微前倾，不让沈煜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沈煜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冷笑着又道，“梅为鹤影，小思她九死一生拼上性命换来的名位，其存在的全部意义不过是为了替月华夫人乃至整个鹤苑送死。你是她的丈夫，你有没有稍稍顾及过，她若得知真相，是否承受得了？哦，我差点忘记了，你会娶她，也并不是出于本心。”

    沈煜恍然大悟般地挑了挑眉峰，然后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笑道，“你发现了君念对小思怀有别样的情愫，害怕小思不受你的掌控，不得已之下才用婚姻将她困在你的身边，是不是？”

    “原来舅兄一直是这么想我的？阿满她与舅兄一向亲厚，她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霍冲仰起头，看见石室的天顶在眸光中颤动着，心中突然便涌起一种地旋天摇的恍惚来，“舅兄说，我买下阿满，是为了让她做月华夫人的影卫？只是舅兄可知道，我买下阿满远在认识月华夫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