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87这些年来欠你的情和命，可算都还清了
君念平静无波的言辞如当头棒喝，让沈思恍然醒觉，他如今连性命都拿捏在她的手上，还哪里能给她凭靠？思及此处，她的双手竟然止不住地颤抖，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匕首。不知是谁看出了她的失态，一枚暗器乘风御电般地向她袭来，而她正神思恍惚，竟然忘记去躲。
她觉得手上一痛，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几乎是同时，君念突然转身，景月扇在她的眼前虚晃了一下，然后一招擒拿手，拿捏住了她的肩臂，待到她回过神时，君念的景月扇已抵上了她的颈脉。
“阿满！”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让人始料未及，霍冲向前急迈了几步，然后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眸微微眯起，冷声道，“君念，我劝你不要再做困兽之斗。”
“这京城里人人都说，镇远候对夫人爱若珍宝，朕倒是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君念一手揽在沈思的腰间，对着霍冲朗声笑道。
他一边眼观六路地戒备着四周的变化，一边垂头在沈思的耳边低声安抚道，“静言，你别怕，朕不会伤你。朕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夫君，肯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来换你的性命。”
沈思此时已放弃了挣扎，乍听君念此言，却仍禁不住浑身一颤，她微微一笑，神色哀婉凄绝，“我自然知道他不会，可这是我欠他的。”
她欠他什么？君念不明所以，可沈思言辞之间的哀绝仍让他心神俱震。他怔怔地看着霍冲右手虚抬，数十名弓箭手张弓引箭将他们团团围住。
霍冲冷冷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仿佛生怕他听不明白一般，“若是失一女子，得还我大楚皇位正统，那么霍冲心甘情愿。”
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君念从来未曾料到，霍冲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沈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迟疑。
一切如他所愿，他却完全不敢去看沈思的表情。
片刻的功夫，君念听见沈思对着霍冲平静而和缓地开口，“七年前，是我当着你的面害死了月华夫人。如今我是为了你才与珩通兵刃相见。这些年来欠你的情和命，可算都还清了？”
霍冲的身形未动，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的松动，可君念分明看见，他的唇角微微地翕动着，无声地唤出那两个字“阿满。”
君念恍然大悟，然后在心中不可抑制地冷笑。他挑衅地看向霍冲，突然伸手握住沈思的手臂，轻轻一旋的功夫，沈思已与他对面而立。他探手揽在她的腰间，不容她挣扎，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她的双唇。
君念看见霍冲的脸色刹时间变得铁青，双眸赤红地死死瞪着他，他顿时觉得心中畅快无比，索性阖上双目，专注地与她辗转纠缠。
短暂的无措之后，他感觉到她的回应，于是唇齿流连之间越发的温存缠\\绵，他放开她的双唇，轻吻过她的额头，鬓角，最后在她的耳畔徘徊不去。他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脊，耐心地安抚着，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临到头来，还是难以割舍。他揽她入怀，闭目享受这最后的温存。然后终于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将她推出弓箭手的包围。
他不敢再看她的表情，只要看不到她，他便可以冷静自持地与敌人周旋。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霍冲冷笑道，“霍冲，你的女人，朕还给你了。”
沈思此时心神俱震，君念推她的力道并不算大，可她离开他的怀抱，只觉得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她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见霍冲将手一挥，数十枝利箭破空而出，又在君念周身数尺远的地方纷纷扬扬地坠\\落。
沈思知道，那是他的护身罡气，只是箭雨如蝗，前仆后继，即便是再精纯的内力，又能支撑多久？
沈思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虎符，那是他在亲吻的间隙，握在她手心中的。墨玉温软，其上还残留着他手心中温度，却如利刃一般精准地刺中了她心中最后一寸柔软。他告诉她，在寒杏林中，他还有一支精锐，日后可以任她调遣。
原来，那才是他握有的最后底牌，可如今他却毫无保留地尽数交给了她，只因为他曾说过，要一辈子护她周全。
沈思下意识地抬手，拂过自己的面颊，这才发现脸上已满是泪水。她透过眼前朦胧的水雾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色苍白，身形不稳，已是油尽灯枯。她在余光中看见，霍冲已挥手摒退了围攻的弓箭手，缓缓地弯弓搭箭，要亲自与他做个了断。
她静静地看着他，渐渐地在唇角处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她听见利箭离弦的破空之声，然后骤然纵身跃起，身姿如蝶似雁。揽月回云步，君家武学中的无上轻功，她第一次施展，便能如此驾轻就熟，恣意洒脱。
她挡在君念的身前，含着笑意看着箭羽一点一点地没入自己的心口，有些疼，她便抬手捂住心口。有殷殷的血迹顺着她的指尖蜿蜒流下。
她听见有人慌乱地叫她的名字，她阖上眼帘想歇一口气，却止不住喉中腥甜让她呛咳出声。
她费力地平复激烈的喘咳，睁开双目时正迎上君念哀恸欲绝的目光，他跪在她的身侧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声音颤抖而哽咽，“静言……”
她想抬手去拭他眼角的泪痕，却是徒劳，于是只得对他绽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我一辈子机关算尽，却只能用最愚蠢的方法来救你，是不是很可笑？”
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了，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地洒脱在她的额角，再顺着额角滑至唇边，她轻轻地抿入唇中，舌尖上便一阵苦涩。
心口处一阵阵的绞痛纷至沓来，她知道有些话她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了，于是她摸索着覆在他的手背上，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珩通，我骗过你许多次，却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越是喜欢你，便越是怨恨你……”
“……如今，我陷害你到如此境地，你该恨我了是不是……珩通，我就要死了，如果你心里不愿意原谅我，可不可以说些好听的哄一哄我？”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垂头看她，目光专注而温柔，“我曾告诉过你，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我说过的话，你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是不是？”
她的神情渐渐平静而释然，对他露出疏疏倦倦的笑意，“那你再说给我听，我一定字字放在心上。”
“好，我说给你听，”他让她靠在他的肩头，目光变得悠远而缱绻，“那个时候，你只有十四岁，俏生生地立在碧水池畔，我想，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女孩，若是日后能做我的王妃，便再圆满不过……”
“……你一定不知道，你离开皇城的那一天，我就站在宣敬门外的院墙下看你，你穿着明红色的斗篷，被风高高扬起，好像振翅欲飞的鸟儿。后来你立在延敬门下，转过身向我看过来，我只能背过身去，拼命地攥紧院门上的铜环，因为我知道我从此再也握不住你……”
“……后来，我把那处荒芜了许久的院落取名为‘呼芳斋’，我在那儿目送你离开，也奢望着有一天能在那儿迎你回来……”
“再次见你，是你出嫁前去长乐宫给皇祖母磕头的时候，你对我视而不见，可我却再也移不开目光，那样繁复的嫁衣，那么艳烈的红色，那般明丽动人的面容，大楚朝的三宫六院加在一起，也无法与你媲美……”
他絮絮叨叨的在她的耳畔轻声诉说，而她的呼吸却愈渐微弱，如同极细的丝线上悬着的浮羽，随时都有可能翩然而落。
他若有所感，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静言？”
“嗯，”她阖着双目，低低的回应，声音极轻极柔，“我有些累，想先睡一会儿，不要再丢下我。”
“好，”君念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而怀中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他感觉到她冰冷的身躯，声音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静言，这一次，我与你一起走。”
天地间，是令人惶恐的寂静，周遭的一切都幻化成无形，他抱着她站起身来，方才发觉心已痛到无以复加，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形。
“放下她，我放你走。”
此时偏有一个不识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际。他冷冷地抬眸，正迎上霍冲哀恸颓然的目光，他有些疲惫的开口，一字一句却依旧震人心魄，“从现在开始，到以后的生生世世，朕都不会让她与你有半点牵扯。”
他抱着她缓缓地转身，踉跄地向前迈了一步，身后人的怒气携着飞雪剑陡然出鞘，架上了他的肩头，“放下她，不然我杀了你。”
他顿下脚步，冷笑出声，然后突然施展开揽月回云步，掠至悬崖边，纵身跃下。身体腾空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中人牢牢护住。随即他凑到她的耳畔，轻声笑道，“静言，你别想逃，你欠我的，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向你讨还。”
霍冲跌跌撞撞地追至崖边，悬崖之下烟雾缭绕，水汽弥漫，而两人的身影却早已在云雾的彼端消失不见。他如梦初醒，撕心裂肺的喊“阿满”，可直到声嘶力竭，也再听不到半点回应。
一场好戏，虽然结局令人唏嘘，却也不枉劳师动众地跑这一趟。沈煜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踱至霍冲身边，神色冷淡地劝道，“小思自小就喜欢他，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霍候还请节哀。”
一句话精准地踩中了霍冲的痛脚，他扭头看他，目光狠厉犹如鹰聿，“刚刚是你在暗算她。”
沈煜扬了扬眉峰，不置可否，“新帝登基，诸多事宜，霍候还请自便。”
沈煜不再理会霍冲，转身挥了挥手，随即跃上马背，带着人马悠然地向疾云山脚下行去。
未至半山，一个黑影悄然闪至他的面前，单膝跪下。
沈煜翻身下马，只听黑衣人低声道，“沈大人，陛下他？”
“陛下他求仁得仁，你们不必担心，”沈煜若有所思地握着马鞭，思索了片刻，又道，“你们的人与寒杏林的杨济一起沿崖下搜寻，三天之内若是仍见不到人，便可以就此罢手了。”
黑衣人领命而去，沈煜抬起头，天高云淡，许多枯黄的树枝上已抽出少许嫩绿的新芽，很快，便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