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86我还没听说过你们当中有谁能快得过我
疾云山的山谷,两边临着悬崖,一边被峭壁阻隔,唯一可以下山的路,被近千名勾爪锯牙的士兵堵得水泄不通,而为首的两人,正是京畿城防的统领沈煜与镇远候霍冲。
君念目光冰冷地扫过沈煜,然后落在霍冲的身上。霍冲微微仰起下巴,面无表情地回望向他,终于,当他的目光落在他与沈思交握的双手时,无动于衷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几乎是同时,君念感觉到沈思的手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攥紧她,冷声对着霍冲道,“霍候这是要逼宫谋反吗?”
霍冲好整以暇地握了握马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先帝曾有遗诏,楚王殿下当为天子,你弑兄弑父,矫诏登基,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苍天有眼,楚王殿下大难不死,却又被你囚禁冷宫之中,逼问传位诏书的下落。如今京畿城防的一万戍卒奉太皇太后懿旨,已往宫中迎楚王殿下即位,我劝你还是早早束手就缚,免得受刀兵之苦。”
君念静静地环视了一圈,只见此处的戍卒大约千人,兵戈林立,队列严整,再看统领沈煜,却漫不经心地伏在马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马鞭,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京畿城防的将士们训练有素,沈家大公子带兵的本事,当真让朕刮目相看,”君念从容平淡地赞了一句,然后突然将话锋一转,笑道,“谨之,你统领过内卫,你来告诉朕,这一千人若是对上朕的一百暗卫,孰胜孰负?”
君念依旧笑吟吟地看向霍冲,一派成竹在胸。霍冲心中一惊,待到回过神来时,身后的队伍中已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大楚的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杀人于无形,队列之中陆续有人倒下,却连对手的长相也没能看得清楚,一时间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霍冲早已料到君念不会轻易束手就擒,他一向缜密,在退路上设有伏兵,再理所当然不过。
霍冲悄悄地瞥了沈煜一眼,只见沈煜正淡淡然地抄着两手伏在马背上,一副作壁上观的神情。霍冲知道,沈煜被迫逼宫,心中早有不满,此时不临阵倒戈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指望他出手相助。
思及此处,霍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静静地环视四周,听风辨位,然后骤然跃起,一掌拍向巽位的树丛,随即一个回身,数枚铁蒺藜从指尖飞射而出,直取兑、艮、离三部,最后一招移位换形,闪于坎位,再一招小擒拿手,已从树丛中又拎出一个暗卫来。
霍冲两指锁在暗卫的喉间,冷冷的环视了一圈,片刻之后,巽、兑、艮、离四个方位各有一名暗卫伏尸于地。霍冲的左手轻扣,袖中的匕首落于掌心,他执着匕首在擒住的暗卫颈项处轻描淡写的划过。那名暗卫还没来得及呼痛,便咽了气。
霍冲在须臾之间便击杀了五名暗卫,如此威慑令人闻风丧胆,其余的暗卫伏在暗处,再不敢轻举妄动。
霍冲丢开手中的尸体,将匕首重新纳于袖中,对君念笑道,“一千城防戍卒,自然比不上一百暗卫。可我也很想知道,与内廷昔日的梅苑大统领相比,这一百暗卫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君念闻言,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去看沈思,却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一个冰冷尖锐之物已悄无声息地抵上了他的脉门。
“刀剑无眼,还请陛下不要乱动。”沈思从他的身后转出身形来。她说话的语气不带半点悲喜,却压着沉沉的叹息。几乎是同时,君念感觉到沈思的手掌上真气凌厉,直逼他的心脉。
他以为她内力全失,一路走来只能仰仗他的庇护,甚至在上一刻他还在绞尽脑汁地要护她周全。而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真是莫大的讽刺。
“静言,牵机蛊母的解药,你并没有用?从始至终,你一直在骗朕?”从震惊,愤怒,再到绝望,君念几乎稳不住心神,他却仍想要她一句解释,哪怕言不由衷也好。
“多事之秋,请恕臣妾不敢在此时怠懒。陛下将牵机蛊母的解药交给臣妾,是提醒了臣妾,适当的示弱,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慢条斯里的说话,声音柔顺而恭谨,一如往日里她与他虚与委蛇的周旋。君念阖了阖双目,他想起,那一天傍晚,她静静地推开宣室殿沉重的宫门,怯生生地抬头看他,对他说她想来看看他。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张无形的网就在他的身边细细密密地织就着,而他心甘情愿地陷入网中,不可自拔。
他突然很想知道,若是他不肯就范,她是不是当真会下手杀他,于是他将真气聚于掌心,蓄势待发。受到他的气机牵引,潜伏在四周的暗卫蠢蠢欲动,一时间疾云山中风声鹤唳。他在余光中看见,沈思的右手轻扬,两名暗卫刚刚暴露气机,便被她手中的铁蒺藜击落在地。
然后,他听见沈思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我知道你们个个身法鬼魅,杀人无形,但是除了那个仍被困在悬碧谷中的统领燕行,我还没听说过你们当中有谁能快得过我。”
君念叹了一口气,覆掌将刚刚凝聚的真气泯于无形。是他低估了她,他一向小心算计,步步为营,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而她却有奇招,连他都谋算不到。
现任的内卫统领燕行虽然不拘小节,却一向是令出必行,他早早便签出了调令,却不想他已被她困在了悬碧谷中。
他算得清楚,由他一人对霍冲与沈煜,由一百暗卫对一千戍卒,若是沈思仍站在霍冲一边,他尚有燕行可以对付,本是势均力敌的对峙,却因为燕行的缺席而打破了最终的平衡。
君念垂着眼眸权衡了片刻,再开口时已是万念俱灰的平静,“静言,你当真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吗?你是不是觉得,朕将真心捧到你的面前,无论你如何利用和践踏,朕都不会伤心?”
沈思并没有回应,甚至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未有分毫的犹豫迟疑,即便如此,君念仍在她精纯的真气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起伏。于是他继续开口道,“或者朕在你的心中不值一提,那么其他人呢?你自幼在长乐宫中长大,浅碧姑姑对你多有照拂,你怎么忍心下毒手暗算她?皇祖母如今病势沉重,逢此变故,你猜她会如何?”
觉察到沈思的心绪起伏,君念不依不饶地继续挑战她最后的防线,“还有被你骗进宫的碧波五侠,个个都是伤痕累累,其中还有一人,在内卫的围攻之下,血溅当场。让朕想想,他叫什么名字?哦,似乎是罗,云,飞……”
“你别再说了。”沈思哽咽着声音打断了他,君念的话如钝刀割肉,让她几乎难以自持,她轻轻地喘息着,半晌方才低低地开口,字字咬牙切齿,“珩通,你知道的,出嫁从夫,自从你将我推到他身边的那一刻起,纵然是千刀万剐,我也只能引颈受戮。”
君念如着雷击般地噤了声,他从未想到过,沈思对他的哀怨竟是如此的切肤切齿。他在一瞬间恍然清醒,当初他为了江山将她拱手让人,所以如今她要让他拱手江山来偿还她。他早该知道她的睚眦必报,可一切偏偏公平得让他无话可说。
他微微侧过头去,对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静言,我终于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了。”
君念缓缓地抬起眼眸,眸中精光四露,他负手而立,虽然受制于人,却依旧是睥睨天下的气度。然后他将右臂高高地抬起,中指微收,如兰似蝶,然后骤然将掌握拳。
沈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这个手势她再熟悉不过,君念是在命令在场的所有内卫退出三里之外。
隐蔽的树丛中传来一阵骚动,潜伏的内卫绝不会想到,他们的主上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下令撤退,一时间进退维谷。
可此时君念依旧握拳而立,眼神中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内廷之下,令行禁止,不容反抗,短暂的犹疑之后,暗卫们开始有序的撤退。须臾之后,风拂树摇,疾云山中的剑拔弩张,终于归入平静。
“珩通……”沈思的心中五味杂陈,一切的谋划都如预想般顺利,可是临到头来,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于是她只能轻声唤他的名字,期待他能如从前那般,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给她一点点凭靠。
“静言,朕能给你的就只有那么多了,接下来,你是要朕束手就擒,还是要将朕就地正法,朕都一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