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84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沈思愿拼死护陛下周全
“箭上无毒,中箭的位置也不过肩臂,确实不妨事,”沈思不理会他的惨状,接过话头柔声笑道,“我帮你将箭头剜出,再敷上些金创药,生肌散,很快就没事了。”
她一边温言软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分毫怠慢,或剜或挑,或扎或敷,如行云流水一般。
君念被折腾得半点脾气也无,喘着气笑道,“若是宫里的御医也像你这般替朕治伤,有多少脑袋也早被朕砍了。”
“陛下的这点小伤,若是让御医来治,少说也要半月。如今我们被困阵中,臣妾处处都要仰仗陛下庇护,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供陛下静养?”
沈思没有丝毫畏惧地悄声反驳了一句,然后扯下衣料,将君念背后的最后一处伤口裹好,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轻舒了一口气,语带讥诮地笑道,“好了。前路上若有险情,我一定提前知会陛下,免得陛下不问青白地闯过来。我才是措手不及。”
他以命相护,却被她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君念心中自然不甘,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却被沈思轻轻地按住,“机关再次开启还有一个时辰,我们略歇一歇再走。”
君念微微一笑,随即从善如流地将头伏在沈思的胸前,渐渐放松了神思。
初晨的时分,林中鸟鸣婉转,晨风萧瑟,一切安宁而静谧。君念缓缓地开口,仿佛梦呓,“静言,其实刚刚朕很害怕。朕怕自己一个不察,又害你身陷险境。朕贵为一国之君,却无法护你周全,这让朕情何以堪?”
沈思的手正抚过君念的鬓发,她略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向密林深处看去。在烟雾迷朦的地方,有飞檐斗角,隐隐若现。
很近了,很快,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六合五行,四相两仪,最后万变归宗,当君念牵着她的手从险象环生的阵法中脱出时,沈思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许多年来,当她成为梅苑大统领的那一刻起,属下的性命,皇室的密令,她无不一肩承担。她本不是心思缜密之人,却要事事殚精竭虑,极尽周全。她拼尽全力,只为身边的人能少受些损伤。临到头来,却唯有自己的性命可以尽情地挥霍。
经年累月,时间久到她险些就要忘记,身旁有人相依相靠该是如何的滋味。心中隐隐有一丝贪恋悄然而至,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切的恐惧,这恐惧让她如梦初醒。她仓皇地甩开了被君念握住的手,慌乱地向后退开了一步。
“静言?”她的失态让君念有片刻的疑惑,他的眼神微微一滞,随即了然。君念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倚山而建的屋舍,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那是什么地方?”
沈思正怕君念寻问,连忙应道,“八卦连环阵,是以一化无穷的阵法,我们在阵中虽然耽搁了许多时辰,但其实所行不远。”
沈思垂着头,神色恭谨而小心,“我先去屋舍那边看看。”
她从他的身边快步离开,唯恐避之不及一般,方才破阵之时同进共退的默契在顷刻之间轰然崩塌,君念有些挫败,他右手握着景月扇,在左掌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然后循着沈思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屋舍半壁倚山,陈旧破败,沈思伸手推开寥落的木门,向屋内张望了一眼,只觉屋舍内幽暗敞阔,不知深浅。她正要迈步入内,君念已随后而至,他展开景月扇,为她遮住落下的浮灰,挡在她的身前擦亮了火折。
借着在君念手中一点一点燎原的光亮,沈思这才看清楚,屋舍的一半嵌在山体之中,屋内甚着空旷。
倚着山壁,供着一尊一人来高的白玉观音,远远望去,看不清眉目。
沈思在屋中仔细环顾了一圈,她对机关消息一向敏感,很快便发现山壁上有一块圆石,形状煞是规整。
她快步行至圆石前,仔细辨别着力道,将圆石轻轻旋开半周。
不过须臾的功夫,只听“吱呀”一声钝响,右侧的山壁上竟现出一个石门来。
一束光亮从石门外透入,幽暗的屋舍中顿时多了几分生机。
沈思迫不及待地行至石门前向外看去,一望之下,只觉得山色明远,豁然开朗,顿时眼前一亮,喜道,“珩通,从这儿可以出去。”
半晌未有回应,沈思觉得不对,回头去看,只见君念正立在白玉观音座前,捧着个红木盒子出神。
沈思觉得好奇,于是轻手轻脚地踱至君念身后,凑身去看他手中的木盒。
君念对沈思的靠近置若罔闻,他伸手扣开了木盒上的机扣将木盒打开。只见木盒中装盛着一方黄底红纹的锦帛。
君念将锦帛展开略扫了一眼,不禁眉头紧锁。
沈思越过君念的肩头去看那锦帛,锦帛之上黄底黑字,寥寥数行,却足以震人心魄,“朕自觉时日不久,奈何属意之储君远戍在外,尔等速持此诏迎楚王回宫。”
沈思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方才平复,禁不住轻叹出声,“镇远候府,八卦谷,传位诏书,原来传言是真。”
君念回头看了一眼,见沈思正站在身后,也并无十分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将诏书折起掖入袖中,半晌方道,“传言或许是真,但这诏书却是假的。”君念顿了顿,又道,“那个时候,父皇突然殡天,我不得不矫诏即位,多年来一直饱受流言猜忌。谨之他既然握着我的把柄,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找到真正的诏书。”
沈思垂着眼睑思索了片刻,突然对着君念屈膝跪下。
君念心中一惊,连忙俯下\\身扶她起身,“静言,你这是做什么?”
沈思不为所动,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君念,言辞恳切道,“自古无情帝王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比比皆是。纵然夫君私藏了传位诏书,也不过是为了来日能够自保。若是有朝一日,沈思不敢奢求其他,还望陛下能顾念当年的情份,为夫君留条活路。”
君念微微一怔,渐渐地敛起了神色,他缓缓地直起上身,屈高临下地看向她,言辞之间,抑制不住地冷笑,“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你可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谨之可会为朕留一条活路?”
沈思轻咬住下唇,神色凄楚,半晌方才开口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沈思不才,愿拼死护陛下周全。”
君念凝住眼神看她,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心底的冲动,他俯下\\身,轻抚上她的唇角,柔声道,“我让你为难了是吗?”
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彷徨,君念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时至今日,皇位和性命,我都可以不要,静言,你可明白我想要些什么?”
沈思神色仓皇地别开目光。千军万马,权谋算计,如今她都可以从容地运筹帷幄,却单单害怕他对她一往情深地倾诉衷肠。
她心冷如铁,却总能被他抓住最柔软的地方肆意揉捏,而她,除了落荒而逃,便再无计可施。
可一切都太迟了,她要如何才能告诉他,她已一步踏入深渊,除了万劫不复,便再无路可走。
沈思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很想看一看他,所以必须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的平静坦然。然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他还如许多年前一样,隽秀的面容,儒雅的轮廓,那是她情窦初开的年岁里,只一眼便映在眼底,烙入心里的模样。
他与她唐突的相识,又仓促的相许,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所以相知却只能相望是注定的结局。
她是他最不该纵容的痴缠,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最不该沉溺的贪妄。一切都错的离谱,可偏偏是意难平。
“珩通,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开口,诉说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隐密情思。看见眼前人静若寒潭的眼眸中从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她的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莫大哀绝。然后有一个极疯狂的念头在心中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于是她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形隔断了君念的视线。她听见身后极细微的异样响动越来越近。渐渐地在唇角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来。生不能同衾,那么死能同穴亦是圆满,就这样很好。
此后的意识对于沈思而言是一段短暂的空白,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君念牵起她的手,施展出揽月回云步,掠至石门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出门外。她曾试图挣扎,却是徒劳,如坠梦魇一般。她茫然地看着石门在她的面前阖起,严丝密缝地融入周遭的山体之中。而定格在眼眸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君念挡在她的身前,而石室中圈养的巨蟒正张开血气磅薄的大口,向他扑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