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73是的,朕后悔了
沈思抬袖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撑起上身,看向君念,她此时眸光晶亮,满眼哀戚,落在君念眼中竟多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来,“陛下方才问臣妾,夫君哪里好,值得我这般对他。我与夫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夫君爱我重我,直到大婚之前,都一直将男女大防放在心上,对我亦是发乎情止于礼,这才是对待正室嫡妻的姿态。而陛下对我每每轻薄折辱,沈思愚钝,亦知奔者为妾,在陛下心中,沈思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君念听她一会儿“臣妾”一会儿“我”的胡乱用着自称,知道她其实方寸已乱,只是“男女大防,正室嫡妻”这几个字却实实在在地敲入了他的心头,震得他浑身一颤。他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于是蹙着眉头问她,“静言,名声地位这些东西,你当真是在乎的?”
“是了,臣妾身份低微,自然不配在乎这些,”沈思冷笑了一声,“臣妾得陛下错爱,本应当感恩戴德,三拜九叩,乞求陛下的雨露恩泽。臣妾真是借了天大的胆子,才敢在陛下面前计较名声地位,妄度陛下是否真心。”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君念扶了扶额,觉得自己被她折腾得半点脾气也无,只得顺着她的话头安抚她,“朕对你自然是一片真心,名声地位,富贵权势,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朕只怕,只怕你对朕言不由衷。”
“当真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她就在等他这一句金口玉言,此时得偿所愿,眼眸中都浮现出隐隐的笑意来,“那我要回候府。”
君念被她噎得怔了一怔,半晌后方才恨恨地开口,“朕不许。”
“你不许也罢,”她早料到他会拒绝,脸色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仰身靠在身后的引枕上,语气冷淡,“但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慢说宫门口守着的这些内卫未必是我的对手。便是你在我身边布下天罗地网,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着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君念知道她一向有些不知好歹,想她被困在西林皇宫时,竟能用梅苑大统领的身份取消内卫的营救行动,料想她方才所言非虚,不禁气得脸色铁青,“朕知道你本事大,内廷的那些手段在你梅苑大统领的面前怕是都不够看的吧,”他越说越气,最后霍地站起身来,指着宫门外厉声道,“你走吧,朕不拦你,朕倒要看看你能走出多远?”
她冷眉冷眼地斜了君念一眼,在他的面前她向来不知道委曲求全,见好就收,他既然要放她走,那么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沈思一骨碌翻身下chuang,谁料想双足刚一触及地面,膝盖处便有锥心的疼痛直冲百会,她一个站不稳,人已跌倒在地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永寿宫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尽往她的膝盖上招呼?
她委顿在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刚刚的豪言壮语说得硬气,此时再去跟君念服软,她也委实拉不下这个脸来。她咬了咬牙,索性忍着疼匍匐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向宫门外爬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姿态悲壮得有些难堪,她甚至能感觉到君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热得恨不得将她的后心烧出一个洞来,这样的认知让她爬得愈发万念俱灰。
然后,她突然觉得身上一轻,君念提着她的后颈,将她横抱了起来。果然,君念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暗暗想,居然松了一口气。
她冷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君念。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爬着回去,但是为免君念觉得她在欲擒故纵,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足为好,于是她扬着下巴,质问他,“陛下方才已恩准臣妾回府了,这是要反悔了吗?”
君念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地看她,直看得她背后发凉,方才将她小心地放回榻上。
“是的,朕后悔了。”
她听见他低低的叹了一句。他靠她很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沙哑沉痛,当真是追悔莫及。然后他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垂首坐在榻沿上,背影有些颓然。
沈思觉得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有那么一瞬间,她分明的感觉到君念的哀痛不像作假。那种哀痛压抑在空气中,竟让她也感同身受。
只是下一刻她便明白了,那种感同身受果然仅仅是错觉而已。让她心脏骤然收缩的力量,原来并不来自于大楚皇帝陛下的强大念力,而是她体内牵机蛊母的万蛊噬心。
当年月华夫人将牵机蛊母嵌在暴烈蛊中藏于舌下,拼尽性命对她最后一击,让她这许多年来生不如死,这买卖还真不算亏。
她捂住心口,蜷起上身,死死地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地勉力熬撑着,心中却禁不住要冷笑,这一次的发作,来得可真是时候。让这个始作俑者看一看她拜他所赐的惨状,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再红口白牙地说他爱她。
君念此时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她低低地呻\\吟出声时,方才觉察到她的异样,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急声问道,“静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此时仍没忘记要给他添堵,于是在唇角扯出一个冷笑来,幽幽地开口,“陛下忘了吗?这是陛下多年之前赐给沈思的牵机蛊母。”
她见他一脸困顿,于是喘息着开口,却是条理分明,思路清晰,“玄冥教被内廷剿灭,从总坛中剿出的三颗牵机蛊母都在陛下手中。臣妾身上的毒虽然不是陛下亲自种下的,但臣妾的的确确是因为陛下才会受此折磨。”
话及此处,她便再也熬撑不住,仰头痛呼出声。
君念怔了一怔,他不及细想,旋即抓握住沈思的双手,将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对着门外一迭声地吼道,“盛启,去大内的库房中,却把牵机蛊母的解药取来,快去,迟一步朕灭你九族。”
“……是,奴才立刻就去。”许是君念的吼声太过仓皇,窗外传来的脚步声杂沓而慌张。
君念将脸颊贴在沈思汗湿的额头上,六神无主的声音中甚至听得出哽咽的意味来,“静言,你别怕,若是痛,就嚷出来,让朕知道,嗯?”
沈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还是君念的怀抱太过温厚。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仍能撑出一线清明来,细细地回忆着当初在云岭山中,女萝是如何为自己推宫过血,缓解疼痛的。
她渐渐理出一些头绪来,扶在君念的手背上,低声嗫嚅道,“珩通,帮帮我。”
沈思此时的一声轻唤,惹得君念险些落下泪来,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她更深的嵌入怀中,沉声允诺道,“好,我帮你,你告诉我想要做什么,哪怕要朕杀了全天下为你解恨,朕都照做不误。”
她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要杀了全天下才能解开。沈思无奈得叹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虚弱的开口道,“点我的膻中,灵台,神泉三穴,从风府到命门,神堂到阳关推宫过血,运转大小周天。”
见沈思此时神思清明,君念渐渐冷静下来,他不敢怠慢,急忙点住她的穴道,扶正了她的身形,依她方才所言,助她运转气血。
气息在大小周天流转一周过后,君念见沈思的神色渐渐安宁,心下稍安,此时方才听见盛启站在门外赔着小心回道,“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取来了。”
君念略一踯躅,翻身下榻,扶着沈思,让她平躺在榻上,方才推门而出。
君念从盛启手中接过木盒,若有所思的抚着木盒上面目狰狞的图腾纹饰。这个木盒自从南疆带回之后,便一直封存在大内的库房之中。当年霍冲曾带走过一颗,后来用在了他大哥君陌身上,此后便一直原封未动。那么沈思身上的牵机蛊母绝不是从皇城中流出的。
只是,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年若不是他为了削弱霍冲的力量,挑拨起月华夫人对沈思的恨意,沈思又如何会受此万蛊噬心的折磨?不仅如此,旬月之前,若不是他想借北齐之手,将霍冲与他在军中的心腹一网打尽,沈思又如何会在西林历尽荼毒,九死一生方才挣得一条性命?就连这一次,若不是他执意要在镇远候府中安插影卫,她也不会在永寿宫中受此折辱。
如今的沈思心性隐忍,手段阴毒,穷根究底,他,才是罪魁祸首。
君念长叹了一口气,心情灰败,他有些颓然地推门而入,捧着木盒,坐在沈思的身边。
沈思阖着双目养神,气息厚重紊乱。君念知道她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看他。
“朕知道,朕若说你身上所中之毒与朕无关,你定会觉得朕在推搪。朕也的确觉得自己难辞其疚,”君念将木盒放在榻边的桌案上,喃喃开口道,“这是谨之从南疆玄冥教中带出的两粒牵机蛊母与一粒解药,朕如今全都交给你处置。”他垂下头挣扎了片刻,又道,“你若一定要回候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等腿伤好了再走,权当让朕安心。”
君念见沈思长长的羽睫在灯影下轻轻的颤动着,知道她听进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你再睡一会儿,朕去宣室殿了。”他站起身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朕对你,从未有过轻薄折辱之意,朕只是有些,情不自禁。”
话至此处,他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掩饰什么一般,稍稍拔高了声音又道,“哦,牵机蛊母的解药服下后半月之内,内力尽失。你要有个准备,嗯?”
话音刚落,他便快步地行至宫门前,急急地推门而出。
在他的身后,沈思静静地睁开了双目,神色复杂,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