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63姑娘豁达得很,那想必对牵机蛊母的零碎折磨,也是乐在其中吧
她的身子骨仍有些虚,乍乍的活动了筋骨,便发出一身的汗来,说起话时还勾带着细细的喘息。冷无端点了点头,引着她往一边的玉石墩旁走去,“你若是想学这天下第一的剑术,我倒是可以教你。”
沈思闻言脚下略顿了顿,笑道,“谷主美意,本不应推辞。只不过我心性浮躁,习武的时候,招式心法不拘什么总爱学上一些,却又静不下心来揣摩,没的糟践了天下第一的剑术。”
她见冷无端脸上落了笑,却无甚言语,又道,“况且若要在剑术上有所造诣,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我已在谷中叨扰了十数日了,哪里还敢再耽搁谷主清修?”
冷无端静静地听沈思说完,然后不动声色地对她比了个手势,延她在玉石墩上落了坐。
她依言款款地坐下,执起玉石桌上的轻罗小扇,在身前不紧不慢地摇着,脸上的笑疏离浅淡。明明方才还是落拓爽朗的江湖儿女,这一转脸的功夫就已变成了端庄优雅的候门贵妇。
“姑娘嫌弃悬碧谷荒山野岭,不愿在此耽搁,竟要编出这么一大通道理来,倒显得是我多事了。”
此时正有婢女捧上甜白釉的海棠冻叶壶置于玉桌之上,冷无端便执壶为沈思倾了一盅梅子茶,缓缓又道,“这天下第一的剑术,你本应是传人,是否糟践也凭你自己喜欢。悬碧谷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东西,无论你要住多久,都没有人能够置喙。”
沈思摇扇的手顿了顿,她初到悬碧谷时信口雌黄,说这里是荒山野岭,竟没想到被冷无端记了这么久。她微微一讪,笑道,“是我眼皮子浅,这里山明水净,世外桃源一般,又是我父母隐居的地方,我没见着真佛,便言三语四的,着实该死。”
冷无端懒得理会她的废话连篇,仰了仰身,道,“你竟猜到了悬碧谷是你父母隐居的地方?”
“我的夫君曾说过我不擅筹谋,没有远虑,还好记性不错,若能在小事上处处留个心眼,举一反三,方才能弥补一二,”沈思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目光落在身边侍立的婢女身上,“谷中的婢女穿清一色的明红比甲,名字里又都嵌一个红字,我想母亲的名讳当是与红字相对的那个字。”沈思顿了顿,执杯啜了一口梅子茶,又道,“谷主医术高明,金陵城中寒杏林的神医杨济也难望项背。所以猜想父亲也当是位神医,至于名讳嘛,应是谷名中的另一个字。”
冷无端点了点头,他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如今却下死力气救她,她能看出端倪并不十分意外,难得的是她这份细致。
她说她夫君这般教导她,他便蹙了眉,他虽没有家室,却也从没听说过,哪个丈夫的会教妻子筹谋算计,在他看来这些本就应该是男人操心的活计。也或许那些候门朱户里就是这般,面上一副笑脸,背地里使绊子捅刀子。若没那样的本事,便再难立足。
他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她和煦地笑道,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几天前才刚续上了断骨,她的身上还种着牵机蛊母的剧毒,也算是百炼成钢了。可他却没来由地替她觉得累。
他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让姑娘受委屈了。”
沈思微微一怔,她不知道冷无端的喟叹从何而来,想了片刻,斟酌道,“谷主多虑了,我虽自幼不在父母身边,但候门朱户之中,日日锦衣玉食,呼仆引婢,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姑娘豁达得很,那想必对牵机蛊母的零碎折磨,也是乐在其中吧?”沈思会错了意,冷无端觉得也没甚解释的必要,于是觑着眼神揶揄道,“我原还想着,顺手能帮姑娘把这毒解了,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
“冷谷主,能解我身上的毒?”她的眸中一亮,顾不得其他,握住他的手臂,连声问道。
冷无端看她一脸的急切,想是被这毒折磨得不轻,便也不再瞒她,“可以解,但是要费些时日,三年不长,五年不短。”
“是这样。”她松开了手,脸上难掩失望。
几日前她的丈夫匆匆离谷时,他便知道她定不会在此久留,但看她这副模样,终归心有不忍,“姑娘别有要事,不便在谷中停留也罢。若是哪一日得闲了,在下随时恭候便是。”
她答了个好字,便垂下头来默默不语。其实能不能解了牵机蛊母的毒倒在其次,她心里头压着的是别的事情,巴巴儿的赖在悬碧谷中不走,不过是想问问她的亲生父母现在何处。君陌说母亲已经不在了,那父亲呢?若是都不在了,可有牌位坟冢可以让她去点柱香,磕个头?
只是近乡情怯,她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冷无端是个淡漠的性子,她不开口说话,他便与她这般相对枯坐地干耗着,竟也怡然自得。
此时谷中的风正是柔和,谷口的竹林中有娑娑的声响传来,沈思警醒,扭头去看。却见着是个穿蓝衣的少年被困在林中。
少年的身法不错,脚下生风地在竹林里晃悠,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好你个冷无端,在江湖中成天端着个清心寡欲的姿态,一转脸的功夫,就在谷中养起了美貌小妇。”
沈思听他言语无状,蹙着眉头斜了冷无端一眼。这才发现,冷无端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偏着脸站起身来,向里院的方向急急忙忙地迈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勉强压着声音对沈思道,“待姑娘回了金陵,若有兴致,不如去秦淮畔的晚晴楼一聚。”
他这边话音未落,困在竹林中的少年又炸了毛,“冷无端,你有本事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再走。”
冷无端不答理他,匆匆地进了里院,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思盯着冷无端的背影,幽幽的笑着,她的眼光毒,心性也毒,旁人的心思被她瞧出一点端倪来,就是一辈子的把柄。
她施施然地踱至谷口,对着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老子姓燕名行,你她奶奶的是谁?”少年见冷无端须臾不见了踪影,心中正没好气,张口就要骂人。
沈思闻言,一张樱桃小口张得能塞下一只鸭蛋,她是着实没有想到,堂堂的江湖百晓生竟是这么个德行。
她盯着燕行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袖起双手笑道,“小女子正有事要和燕少侠打个商量。”
见燕行顿下步子不耐烦地看她,沈思谄媚地向前凑了凑身,“我助燕少侠脱困,赶明儿兵器谱上能将我的流云提几个位次吗?”
“你就是流云的主人,镇远候霍冲的夫人沈思?”燕行正了正神色,眯着眼睛看她,神情中有几分不确定,“你有本事破冷无端的九宫八卦阵?”
沈思挑了挑眉峰,右手轻扬,十几枚铁蒺藜已齐齐的没入林中,在燕行的脚下标出一条路径来。沈思便笑,“我刚入谷时,冷无端嫌我身上酸臭,给了我好大的没脸。所以趁着在谷中的这些日子,便从他的书房中盗出了所有的阵法图,待会儿我一股脑儿全都转赠给你,你铁定用得着。”
沈思说完,也不管燕行做何表情,自顾自地袖着双手往自己房中走去。如今大仇已报,她心情甚好,趁着暮时凉爽,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