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60长夜凄清,她至少还可以抱臂取暖
为了方便沈思调理身体,冷无端命人将她与霍冲安置在悬碧谷中离温泉较近的东厢客房。
调配好为沈思治伤的药材,冷无端带着侍女千红来到沈思安顿的客房中。
屈指叩了叩门扇。不多时,便听见沈思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冷谷主来了?请进来吧。”
沈思的声音厚重沙哑,应当是咽喉处受过烟火之气所致,冷无端微微蹙了蹙眉,手上略顿了顿,方才推门而入。
沈思正靠坐在chuang榻上,神态温和,身姿柔丽,仿若湖畔的蒲柳临风舒展,而霍冲正坐在chuang沿上,旁若无人地看着她。
他轻咳了一声,霍冲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颔首为礼,神情却是戒备警觉的。
冷无端生性冷淡,对霍冲的倨傲并不以为忤,他仍将目光转向沈思。
沈思噙着笑也在看他,她已换上了羽白色的暗花罗长裙,乌发如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清爽怡人。
她此时心无城府,眉眼含笑,一颦一蹙像极了当年的碧波仙子。他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该想到。
一入候门深似海,难怪这些年,他上天入地也寻不见她的半点踪迹。
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巨石如今终于沉沉的落下了,冷无端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对着千红使了个眼色。
千红闻弦知意地行至沈思的chuang榻前,将手中的药碗捧予霍冲,满眼的笑意,却并不说话。
霍冲垂下头来看了一眼,只见药汁浓黑如墨,稠厚剔透,不禁皱了皱眉头,“这药是……?”
“止渴之鸩,”冷无端抱臂看着霍冲,话无好话,“若是尊夫人觉得如此这般聊以度日也无甚干系的话,大可以不喝。”
“那我还是饮鸩止渴的好。”沈思笑着接过话头,又对着霍冲使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霍冲审度地看了冷无端一眼,他的确猜想不出冷无端为何会对沈思另眼相看,却也明白他着实没有理由要害沈思的性命。
他仍有些迟疑地将药碗凑至沈思的唇边,沈思毫不犹豫地抿上了一口,表情立时就变得有些委屈。
千红见状禁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阿满姑娘觉得谷主的药味道如何?”
沈思轻吁了一口气,神色已恢复了淡定,她对着冷无端笑道,“人说良药苦口,谷主的药确然是良品中的极品。”
冷无端此时已坐在了一边的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摆上的纹绣。听到沈思的话,也并无十分的表情。
千红在一边接口道,“方才姑娘所饮是断续膏的药引。我们悬碧谷的断续膏虽好,可药力霸道。况且伤筋动骨,最是迁延日久。恐怕姑娘还得受些细碎的折磨。”
霍冲闻言下意识地握住沈思的手腕,面露不悦,“依姑娘所言,夫人痊愈需要多久?”
“只需七日,”冷无端突然站起身来冷冷地开口,目光转向沈思时却莫名地柔和了几分,“依我看来,以夫人的隐忍,这些细碎的折磨想必不在话下。”
“谷主说的是,”沈思知道,刚入谷时冷无端便已探知了她体内的牵机蛊母之毒,她自然不希望霍冲从冷无端这儿察觉出异常来,于是神色未动地顺着冷无端的话头接口道,“只是不知这断续膏可比的上西林禁院中的刑具?若是不如,沈思自然熬撑得住。”
冷无端一脸了然,随即对着千红点了点头。
千红从袖中取出一只黑釉瓷瓶,将瓶中萤绿色的药膏用白玉小匙舀出,均匀地涂在沈思的手脚上,然后用明红色的丝质绸带,密密地缠住。收拾妥贴了方才对着沈思屈膝道,“阿满姑娘权且静养几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婢子前来,婢子只在左右侍候。”
霍冲扶住沈思让她平躺在chuang榻上,又为她掖了掖衾被,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若是疼就嚷出来,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嗯?”
沈思点了点头,她只觉得有隐隐温热的感觉从断续膏涂抹过的患处传来,让她昏昏欲睡。她心里明白,冷无端给她的药引中加了宁神镇痛的草药,这七天,她其实并不会十分的难过。于是她的精神十分放松,片刻的功夫,已沉沉入梦。
一梦酣甜,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她曾迷迷糊糊地醒来过,朦胧中看见霍冲正支着额头靠在她的身边,于是她觉得心神安宁,便又酣然入梦。
梦中的她对镜而坐,只见镜中的女子秀眉杏目,乌发如瀑,额间坠着一只莹莹的碧玉蝴蝶。女子美艳绝伦,似是而非。她心生疑惑,向镜前又凑了凑身,这才发现镜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人来,她心头一惊,扭过头来定睛去看。原来是霍冲正垂着头对她温柔的笑。她也弯起了眼角,笑自己疑心太重,便仍旧转回身去看向镜中的对影。镜中的男人轮廓柔和,眉目温润,如柳堤的风,夜船的雨,却分明不是霍冲。她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想逃,惊慌失措间却碰翻了脚边的绣墩。
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动静,镜中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向她,喃喃地开口,“阿碧?是你回来了吗?”
她害怕地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闭上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不,你不是阿碧,你是……阿满……,”男人的声音从犹豫试探到笃定欣喜,最后竟癫狂般地大笑起来,声音凄厉可怖,“哈哈哈,你果然是阿满,我的阿满……”
她再也支撑不住,紧紧地捂住双耳,惊叫出声。
“啊——”沈思猛起坐起身来,浑身禁不住地颤抖着。她下意识地屈膝将自己环抱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许久方才平静下来。
沈思抬起双眸环顾了一周,四下里寂静无人,原来她仍宿在悬碧谷东厢的客房之中。她动了动手脚,手脚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然痊愈,此时已能活动自如。她在心中暗暗赞叹,冷无端不仅剑术无双,医术竟也是世人莫及的。
沈思推被下chuang,双脚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头涌起一种莫明的心安理得。她缓缓地走至窗边,伸手推开窗扇。窗外是一片深重的浓黑,夜风从敞开的窗扇中灌入,将她的衣袂扬起,纷乱地熨贴在她的身上,薄软柔滑的质地,牵起一阵荫荫的凉意来。沈思环住双臂,暗自庆幸,长夜凄清,她至少还可以抱臂取暖,真好。
她抬起手,在一侧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又将发尾分成两股垂在胸前。她的手抚上颊边的一缕碎发时,有过片刻的迟疑,最终仍是将那缕碎发轻轻地别在了耳后。越是久病缠\\绵,越要打扮的清爽利落才好,她如是想。
架上只有一件墨绿色的轻容纱衣,她没得挑拣,只得取下罩在贴身的长裙上,倒也合衬。
将一切收拾妥贴了,沈思推门而出。入耳处是潺潺的水声,温泉滑软,只是听着,便觉得绵绵密密地透着无处不在的暖意。
温泉旁留着一盏琉璃行灯,灯火映照着泉水边怒放的夹竹桃,仿佛彤云般连成一片,在黑夜中恣意舒展的芳华,总有一种含蓄的柔丽。
沈思循着花香行至温泉水边的白玉桌前,桌上散乱的摆放着一只粗瓷酒壶并几个白瓷酒盏。沈思擎起酒壶凑至鼻间略闻了闻,有一种清香绵甜的气味扑鼻而来。竟是上好的松醪。
沈思执着酒壶向酒盏中倾了小半盅。酒色清浅透明,映着素白无花的粗瓷,越发显得索然寡淡。沈思抬眸四下里寻觅了一圈,院墙处有株青梅正闯入眼帘。
沈思的身形一动,再回到水边时,手上已多了几枚浑圆的青梅。沈思将青梅捏碎了,掷入酒壶中,然后握住酒壶的细颈,细细柔柔地摇晃了片刻。酒从壶中倾出时便多些涩涩的梅子香。沈思缓缓地倾满了一盏,两指微动,指尖已撷了一朵粉蓝色的夹竹桃。她将夹竹桃小心地浮于酒上,然后看着这疏倦明朗的颜色,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这小丫头原本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啊。”
沈思循声去看,只见水边有一株半高的梧桐,君陌正半卧在横斜的枝桠上,抓着皮革的酒囊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一边斜着眼睛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