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57她便木然地倚门站着
霍冲目不转睛地盯着君陌行进的方向,蹙着眉头恍若自语般地低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沈思微微愣神的功夫,霍冲已跃起身形,追着君陌的身影急掠而去。
风迅疾地擦过沈思的鬓畔,几乎隔绝了她所有的感官。她不自来由地回味起霍冲方才的话中有话,不觉有些颓然。
她在西林的禁院中关了这些时日,如今早已是破衣烂衫,捉襟见肘,蓬头污面,形容惨淡。她比不得月华夫人那样的天赋异禀,在玄冥教的地牢中被关了半月有余,还能容颜如新,白衣胜雪。
那个女人,终其一生都在用她的惊才绝艳嘲笑她的鄙陋浅薄,即使死去多年,仍让沈思如芒在背。而那段不堪的过往,更让沈思每每忆起,都禁不住要灰心冷意。
那个时候,霍冲掌管南楚的内廷,她与月华夫人分管梅鹤两苑。
霍冲能决断,善筹谋,做事凌厉,在月华夫人的帮衬下,几年的功夫,已将江南的大半武林帮派收归朝廷所有,只剩下江南的碧波庄与南疆的玄冥教堪堪能与大楚的内廷分庭抗礼。
在那些年岁里,沈思冷眼旁观,只觉得月华夫人筹谋决断,与霍冲珠联璧合,心有灵犀,连她这个做妻子的也自叹弗如。只是她那个时候年纪轻,心思单纯,对月华夫人亦是真心敬佩的,所以对于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往深处探究。而如今细细想来,她与月华夫人最终反目,其实早在她嫁给霍冲之前,就已经埋下了因果。
沈思记得那是霍冲与月华夫人的第一次分歧。彼时他们刚刚拿下了凤薛南林四大世家,月华夫人建议即刻动身前往南疆,一鼓作气荡平玄冥教。而霍冲认为,内廷已在江南武林掀起不小的波澜,此时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若是逼急了,碧波庄与玄冥教联起手来,他们必定多有损伤。
谁料想,月华夫人性子倔强,被霍冲驳回后,单枪匹马一声不响地闯进了玄冥教的总坛。
沈思怕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当霍冲得知月华夫人陷在玄冥教总坛的地牢时,脸上的仓皇无措。
他失魂落魄地跨马出府,扬长而去。没有谋划,没有调遣,甚至没有和她这个做妻子招呼一声,道一句莫要挂心。
她匆匆忙忙地追出候府,却只来得及看见霍冲绝尘而去的身影,她在那一刻恍然醒觉,他对月华夫人的在乎甚至要远胜于对她。
她仍念着霍冲的安危,没功夫去理会自己心中的酸涩。忙将梅苑的影间暗三部统统调往南疆,并飞鸽传书内廷在南疆的分部,让他们火速查探霍冲的行踪。一切安排妥当了,便一路快马加鞭去追霍冲,未敢有半刻停歇。
刚踏入南疆的地界,沈思便接到内卫的密信,说霍冲已一人前往玄冥教外的血荼林,沈思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去,终于在距玄冥教已不足丈余之处找到霍冲。
霍冲那时满脸憔悴,胡髭络腮,眼眶下还泛着淡淡的青影,神情却已然清醒镇静了。
看到沈思,霍冲并不十分意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玄冥教大门外的守卫,淡淡道,“几日前,月华设法送出了玄冥教的地图。今日我让内廷向玄冥教下了战书,教中高手大多在城外与南疆分部的统领齐焉对峙,趁着这个机会你和我先潜入教中把月华带出来。”
未等沈思应声,霍冲已施展出揽月回云步,晃开守卫,径直从玄冥教的正门闪入。
沈思心里清楚,霍冲的揽月回云步虽快,玄冥教的守卫却不可能毫无察觉。霍冲敢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潜入玄冥教救人,就是要让她来引开守卫。
沈思不敢怠慢,连忙一招移位换形,也闪至玄冥教的正门前。门前的守卫正为着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而心生疑窦,乍一见沈思,以为逮着了正主儿,连忙一拥而上,将沈思团团围住。
那个时候,沈思一心想要分担霍冲救人的压力,出手之下全是杀招,她从玄冥教的正门外一路杀到练武场,百余教众群起攻之,她筋疲力尽,只能仗着轻功勉强闪躲,几乎就要支撑不住时,方才听见霍冲的哨音从门外的血荼林中传来。
她松了一口气,连忙擒着个头目为质,一路撤回至正门之外。玄冥教是南疆第一大教,此时虽然高手俱不在教中,但绝不是可以任人来去的地方。沈思九死一生,方才遁入血荼林中,逃出生天。
当沈思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内廷在南疆的分部时,一群人正乱哄哄地拥在月华夫人的房中。而她的丈夫正端坐在月华夫人chuang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大夫们为月华夫人诊脉疗伤,目光关切而心疼。
没有人理会沈思,她便木然地倚门站着。她自十六岁时就随着霍冲四处征战,并不是一点小伤就要叫苦喊疼的人,可是那一刻,她却很想告诉的丈夫,她右臂上的伤很疼,身上也不太舒服,很想他能陪在她的身边,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她开心。
但她却一步也没有迈出,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与霍冲之间仿佛隔着茫茫的弱水,她如何也跨不过去。
然后,她看见月华夫人似乎向她这边瞥了一眼,又笑着对霍冲说了一句什么。霍冲这才发现她,分开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你回来了?”蹙了蹙眉头,“怎么弄成这样?受伤了?”
沈思垂头看了一眼,她穿着一袭红衣,身上的血迹并不十分显眼,但她还没来得及清理脸上的污迹,想必是狰狞恐怖。她下意识地又看了月华夫人一眼,只见月华夫人噙着笑靠坐在chuang榻上也在看她,神采奕奕,艳光四射。沈思顿时觉得自惭形秽。
见她沉默不语,霍冲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耐,他正要开口,沈思却在此时乖巧识趣地垂下头来低声道,“并没有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霍冲点了点头,正要转身,余光从她的脸上扫过时,脚下却顿了一顿。
想是她那时的脸色白得吓人,霍冲皱了皱眉,又向她走近了一步,“你的脸色不太好,真的没有受伤?”
沈思连忙捂住手臂上的伤口,后退了一步,“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
沈思垂下眼睑,这种此地无银的举动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她不愿意在霍冲面前示弱,却又希望他能看得出她的脆弱。
可霍冲只是轻吁了一口气,然后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臂,“那我送你回房。”
霍冲的语气中听得出显而易见敷衍,她那时正是敏感矫情的年岁,性子倔强得厉害,于是她挣开了霍冲的手臂,不动声色道,“我不妨事,你先料理这儿的事情,不必管我。”
“好,那你先去吧,我晚些时候过去。”霍冲似乎对她的反应乐见其成,他没有坚持,而是果断的转过身,向月华夫人走去。
沈思盯着霍冲的背影,勉力压抑的情绪在瞬间决堤,她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连着后退了几步,方才摸索着倚靠在墙壁上站稳了身形。
而此时她的丈夫正在对另一个女人温言软语。这样的画面她一刻也不想再看,于是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挨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冲将所有的下人都叫到月华夫人的房中侍候,她的房中空无一人寂静清冷,于是她强撑着精神沐浴更衣,又仔细地将身上的伤口一一清洗包扎,最后终于疲惫不堪地躺倒在了chuang榻上。
这般安静下来,沈思方才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更糟糕的是,小腹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无可捉摸,却剜心锥骨。
沈思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她摸了摸自己的脉象,脉滑如珠,在指间迅疾的游走。她心中大骇,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她与霍冲的第一个孩子,来得当真不是时候。
想到连日里的奔波劳累与白日里的那场激战,沈思心里更是害怕得厉害。她躺在chuang榻上,几乎半分不敢动弹。
她只是粗浅地学过一些医理,并不十分确定,加上那时候尚且懵懂,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心只盼着霍冲能早些回来。
沈思觉得时间从来没有如此难熬过,她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霍冲,月华夫人,甚至玄冥教教众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接踵而来,搅得她的思绪七零八落,乱糟糟的一团。
如此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梆子声响过三声,沈思心头一惊,这才完全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