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50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给我去以死谢罪。
落雁寨地处楚齐边境,因为常年征战,当地的百姓朝不保夕,便于寨内聚集,广筑刀兵,日夜操习,只为求得自保。
霍冲与霍礼转过断金亭,只见落雁寨的一众大小头领,已候在寨门口。领头的是位女子,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梳着垂鬟分梢的发辫,着一袭淡青色的短襦,气宇轩昂,容色清丽。
看见霍冲二人,女子率众迎出寨门,对着霍冲拱手笑道,“青蕖久闻霍候英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看清楚青蕖的样貌,霍冲心中一惊。青蕖,青……鸾……
将这两个名字在口中咀嚼了几回,霍冲刹时间心中畅亮,面上却仍是声色不动地寒喧道,“今日千机营上下俱得姑娘相救,此番大恩,霍冲没齿难忘。”
青蕖爽朗一笑,抬手延霍冲入寨,道,“霍候客气了,沈夫人与小寨关系匪浅,她特意传信相托,青蕖敢不从命?”
霍冲闻言脚下略顿了顿,斟酌道,“听身边的人说,拙荆与寨主是旧识?不知可是七年前的事。”
“沈夫人竟从未与候爷提起过吗?”青蕖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诧异,思索了片刻,方才释然道,“也是,七年前夫人的情形着实凶险,夫人不告诉候爷,应当是怕勾起过往,徒增伤心吧。”
青蕖顿了顿,续道,“那个时候,候爷被困在这鹰愁谷中,夫人单枪匹马突出重围,行至落雁坡时,已是九死一生。正巧被家母遇见,救回寨中。”
霍冲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半晌方才沉着声音问道,“七年前,夫人是从落雁坡突围的?”
七年前的事,霍冲记得十分清楚,鹰愁谷被围,他亲眼看着身边的副将护送着沈思从飞鹰荡突围。可飞鹰荡与落雁坡一南一北,沈思又是如何走到落雁坡的?
“当年夫人是从鹰愁谷东侧的峭壁上一路攀援至落雁坡,被家母救起时,夫人已身中数箭,浑身上下大小伤口不计其数,”青蕖领着霍冲行至聚义厅中,延霍冲入坐,命人奉上茶水,方才续道,“听家母说,当年夫人只在寨中歇了两日,刚能下chuang,便迫不及待的前往彬州了。”
听得青蕖此言,霍冲心神俱震,他下意识地灌了一口茶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端着茶碗的手却禁不住的颤抖。
他从未听沈思提起过这段过往。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依计拖住齐军主力,为君念赢得时间攻打彬州,彬州告急的消息一传来,便解了鹰愁谷之围。他与君念内外夹击,杀得齐军丢盔卸甲。当他意气奋发地回到彬州大营时,沈思明明在中军帐的软榻上安睡,他甚至不知道沈思受了伤。
“如今夫人不在,青蕖倒有一事要向霍候打听,”并未察觉霍冲的失态,青蕖向前凑了凑身,颇有些为难地停顿了片刻,方才斟酌道,“我有一个同胞妹妹,唤作青鸾。青鸾自幼体弱,不能习武。家母临终前,曾将她托给夫人照顾。算起来也是两三年间的事了。开始的时候,青鸾与寨中常有书信往来。只这半年间,却是言信全无。青蕖知道夫人是个重诺之人,必不会薄待了青鸾。但亲姐妹之间,终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敢问霍候一句,我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霍冲的思绪此时还停在七年之前,青蕖连唤了数声方才回过神来,记起青蕖的话来,心中又是一颤。好在他常在君王侧,早习惯喜怒不形于色,面色如常地应道,“你妹妹在府上过得很好,夫人每每进出,都将她带在身边。待我回朝,一定让她时时传信回来。”
青蕖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霍礼匆匆地走入厅中,附在霍冲耳边耳语了片刻。
霍冲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着青蕖拱手道,“青蕖姑娘请恕霍冲军务缠身,不便多坐,日后若有用得着霍冲的地方,尽管派人到府上说话。”
青蕖忙站起身来拱手送客。
霍冲带着霍礼快步走出落雁寨,只见霍乐已候在寨门口,见霍冲二人,迎上前去,垂首道,“呼延济的首级已装盛妥当,特来请候爷示下。”
“嗯,”霍冲沉吟了片刻,道,“神机营潘远手下有员副将唤作张元,你即刻派人将首级悄悄送给他,就说霍冲送他份天大的功劳。”
霍礼闻言,心中一惊。神机营张元为人最是贪功冒进,且行事胆大包天。有了候爷的默许,这种冒功之事,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可霍礼心中明白,当今皇上忌惮候爷功高震主,候爷身边定然已被安插了内卫,究竟是谁杀了呼延济,皇上怕是早已了如指掌。候爷这么做,虽然可以让皇上对神机营心生怀疑。但如此落在皇上眼里,候爷不是更会落得拉拢人心,结党营私之嫌吗?
此时霍冲却是另一番考量,此次出兵,他原想先在邢州驻扎,再做打算。不想邢州未至,就有急报称彬州告急。他带着千机营的精锐马不停蹄地赶往彬州,却在途经鹰愁谷时,被齐军围住。如今突围而出,方才知晓,潘远早已带着他的神机营守住彬州。究竟是谁想置他于死地,霍冲心中已一片畅亮。如今他将军功送给神机营的张元,就是要告诫那个人,他所倚重的神机营,原本就不是铁桶一块。
见霍礼欲言又止,霍冲挥了挥手,示意霍礼噤声。
霍冲向前迈了一步,扶栏远眺,远处山峦叠翠,天地浩大,如此秀丽的江山,就是拼上性命争上一争,又有何妨?
上表请罪的折子递上,霍冲带着千机营的将士只在隘关口外驻扎,数日之后,京城传来上谕,命千机营随潘远驻守彬州。霍冲回朝述职。
再回到金陵时,已是初夏的时节。此次回京,算不得凯旋得胜,且只有寥寥几名亲卫跟随,自然比不得往日般鲜衣怒马,夹道而观。霍冲一路纵马,径直回了候府。
候府朱门洞开,略有头脸的奴婢仆从,俱已候在府内,迎接霍冲回府。
霍冲纵马一直行至门内,方从马背上跃下,在等候的人群中略略一扫,目光便寒了几分。
霍冲扔开手中的马鞭,径直走到南歌面前,蹙着眉头问道,“夫人呢?”
南歌对着霍冲福了福身,抬眸时恰好看到郡主正亦步亦趋地追至霍冲的身边,于是扯起唇角笑道,“夫人身上不适,仍在念月轩中安歇。”
郡主刚在霍冲身边站稳,听南歌此言,忧心道,“姐姐最是谦恭守礼,如今候爷回府这样的大事,也没见着姐姐,怕是当真病得不轻。我便与候爷一起去念月轩里看看姐姐吧。”
霍冲并不理会郡主的话中有话,转身就向念月轩方向行去。行不到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霍冲又顿下脚步来,转头吩咐霍礼道,“从今天起,彤云馆上下,谁敢踏入念月轩半步,直接打死,不用回禀。”
郡主如着雷击般地停下脚步,刹时间面如土色,她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帕子,目光惊恐地垂下头去沉默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仍是一派温柔和顺。
霍冲记得,他年初离府时,念月轩中仍是一片狼藉,是他的私心,故意让工匠们拖延了工期。如今,院中已修缮一新,一井一栏仍是原来的布置。只是在原本西厢的小院中,修了几间茅舍,鸡犬相闻,天然成趣。院门口是沈思亲笔题的匾额,“思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霍冲心思一错,脚下却未作半点停留,直奔二楼沈思的卧房。
房门未掩,风拂过门前悬着的五色帘,珠玉相击,玲珑作响。霍冲跨入屋内,屋内整洁干净,有依稀浅淡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缭绕在鼻间。
霍冲缓缓地行至沈思chuang前,chuang上被褥齐整,空无一人。
沈思……不在?
霍冲坐在chuang沿上,眼前半旧的千叶万蝠帐幔,在风的鼓动下,红得嚣张跋扈。
似乎有很久不曾见过沈思穿红了,霍冲抬起手来,握住帐幔上缀着的流苏,目光缱绻地看着流苏如发丝般滑软,从指尖流走。
耳边传来隐隐的啜泣声,霍冲不明所以循声去看,是南歌跪在面前,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候爷,夫人离府前往西林已有数月,至今言信全无。”
“你说夫人去了西林?她为何要去西林?”霍冲定定地看着南歌,说话的声音却禁不住地颤抖。他心中隐隐已有答案呼之欲出,沈思得他悉心栽培,自然看得出唯有说服林国出兵才能解鹰愁谷之围,她会去西林,是为了救他。她与他生分至此,仍要拼尽全力救他。
南歌担惊受怕了许多时日,直到此时方才稍稍定了心神,她抬袖揩了揩眼泪,道,“候爷出征后有一日,夫人从宫里回来,将自己关在外书房中整整一宿。第二天便吩咐虞琴与紫箫前往北齐的临都,倾舞前往鹰愁谷旁的落雁寨,自己则只身前往西林。如今虞琴,紫箫,倾舞俱已回府,只有夫人迟迟未归。”
霍冲蹙起眉头,目光落在守在门外的霍礼身上,厉声道,“霍礼进来。”
霍礼候在门外,听见霍冲语气不善,连忙跨入屋内。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夫人并不在屋内。再看南歌跪在霍冲面前,满目哀戚,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霍冲面前。
“候爷,属下罪该万死,”霍礼见霍冲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心中忐忑不安,但是兹事体大,他咬了咬牙续道,“属下赶到西林皇宫时,正逢仆兰浔与北齐的云罗公主订婚。当时夫人是与云罗公主一处。离间北齐君臣之计是夫人亲自布置的。夫人只说五日之内会逼着仆兰浔增兵云州,却并未告诉属下她会如何去做。夫人至今未回,怕是已陷在西林皇宫之中。”
霍冲下意识地握紧了沈思chuang前悬挂着的银熏球,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晦暗不明,“这么大的事,你为何要隐瞒?”
“回候爷的话,”霍礼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夫人说,候爷最恨她阴狠算计,她如今在候府的日子不太好过,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混蛋。”霍冲将手中的银熏球一把扯下,狠狠地甩在了霍礼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霍礼一声不吭,仰头受下,霍冲仍嫌不解恨,抬起脚来狠狠地踹在了霍礼的胸口。
霍冲这一脚极重,霍礼撑不住蜷缩在地上,连着呕出几口鲜血。
见霍冲余怒未消,南歌连忙膝行至霍冲身前,凄声道,“候爷息怒,事到如今,救夫人脱险才是当务之急啊。”
“你说的对,我要去救她,我这就去救她。”霍冲失魂落魄地甩手将南歌推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口,霍冲恍然醒觉般地转回身来,对着霍礼与南歌声嘶力竭地嘶吼道,“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给我去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