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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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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艳帜高悬妒名远播

    腊月初,一场小雪刚过,满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忙着踏雪寻梅吟风弄月,沈思却窝在候府的西花厅中忙得昏头胀脑。

    只因前些日子里太皇太后随口说了一句有些年头没见着自己的内侄女儿也就是霍冲她娘了,皇上一听便赶忙下了个诏让霍倚携夫人来年开春回趟京城。

    沈思幼年时曾在霍府中寄养过几年,霍倚与夫人没有女儿,对沈思视若己出,虽疼爱有加,行动教养却也颇为严厉。霍夫人常常耳提面命,针线女工主持中馈是女儿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可偏偏沈思在这两样上都欠些天赋,学得极慢。

    前几年,因着和霍冲怄气,沈思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上,方才将候府打理得参强人意。

    可这段时日里,沈思心里头突然利落了许多,身上便懒怠起来,后来索性将候府的大小事务全交给几个有脸面的妈妈打理,乐得自己清闲。

    前儿个圣旨下来时,沈思扳着指头算了算,老家赣州距京城慢说也不过十来日的脚程,也就是说霍夫人不过月余的功夫便要到府了,这才紧张起来,忙将这几月的帐簿册子捯饬出来临时抱个佛脚。

    此时的西花厅里冷得像个冰窟窿,只因沈思曾患过喉疾,最是耐不住炭火,所以冬日里从不让人在屋里生火取暖。饶是霍冲想在厅里生个小茶炉子,也被南歌千拦万阻的。最后只得命人在西花厅各处挂上刚从热水中拧出的湿巾,每过一刻钟再重新换上新的,这茶炉子才总算生了起来。

    霍冲将小茶炉子搬至沈思身边,添上银丝炭,又在炉上炖了些银耳莲子羹。

    冬日里用银耳去燥最好,只是沈思偏不爱吃,除非炖到稀烂,方能就着汤水喝上一些。霍冲心想今儿个左右无事,便在这儿守上半日,待沈思歇下来,好坏逼着她喝上两口。

    霍冲守在茶炉子前枯坐了一会,着实有些无聊,索性靠在椅背上,单手支在扶手上撑住额头,满眼堆笑地看沈思。只见沈思巴掌大的小脸陷在层层的狐袄貂裘中显得越发萤白明润,晶亮的眸子中时不时地划过一丝半点紧张慌乱,每逢这个时候,沈思便会下意识地从手边的食盒中拈出一块糯米糍,狠狠地咬上几口。

    霍冲皱了皱眉头,沈思忙乱的时候,嘴上便闲不住,但糯米本是不易刻化的东西,恐怕沈思吃多了积食,便悄悄地让南歌将桌上的食盒全都撤下,换上沈思平日里不爱吃的姜丝糖。

    霍夫人对沈思有半母的情分在,沈思对她是既敬且畏,此时看起帐簿册子来也格外的认真,竟没发现桌上的食盒中已换上乾坤,伸手取出一块姜丝糖便往嘴边送。

    姜丝糖的味道较冲,一入口沈思才觉出不对来,回过神来四下里一看,正迎上霍冲似笑非笑的眼神,明白了大半,竖起眼睛正要与霍冲斗上几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生生转出一张柔顺的面孔来,对着霍冲笑道,“妾身前些日子里懒怠,倒累得候爷陪着妾身一起受累,心中着实不安,要不候爷去别处转转吧,这儿冷得很,别平白冻坏了。”

    霍冲闻言脸上堆出些苦笑来,他与沈思相处了十几年,沈思最知道如何怄他,而他又岂会不知道沈思那些别扭心思。总算这些日子里没像前两年那般张口“候爷万福”闭口“妾身有罪”了,想到这一层,霍冲索性摆出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耍起无赖来,“偏要呆在这边,你一个妇道人家,倒管起爷儿们的事儿了?”

    沈思浅浅地一笑,仍将目光移至帐簿册子上,“那候爷请自便。”

    霍冲正要搭腔,却见沈思突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过来,那意思再分明不过,懒得搭理你,你还来劲了。

    霍冲识趣地闭口,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此时炉上炖着的汤羹已沸了几遍,蒸汽氤氲,渐渐地在沈思脸上晕出一抹艳丽的晚霞红。霍冲初瞧见时觉得喜欢,再一思索,便勾起一件忧心的事情来。

    近些年来,霍冲总觉着沈思有些虚阳外浮的症候,易出汗,身上却总是冷的。他曾寻着由头嘱咐太医暗地里诊过几次,却总瞧不出什么因果来。

    霍冲站起身来,踱至沈思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覆在沈思闲着的一只手上。果然冷得像个冰坨子一样。霍冲的脸立时冷了下来,他将沈思的手握紧了,顺势拽起了再一个旋身,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沈思方才坐着的椅子上,沈思措不及防一个踉跄正摔在了霍冲的怀中。

    “你又发什么疯?”沈思惊呼了一声,另一只手推拒着,就要从霍冲怀中站起身来,不想却被霍冲抱得更紧了一些。

    “别动,”霍冲将沈思的两只手都攥在手中,掖入怀中捂着,再将下巴搁在沈思的肩头,闷声道,“就想抱抱你。”

    霍冲翁声翁气的说话,听上去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沈思心头一软,语气便软了几分,“等我看完了这几本簿子再抱成不?”

    霍冲将脸埋在沈思肩头闷笑出声,继续耍赖道,“不成。”

    “别闹,”沈思轻轻地挣了挣,“来年娘亲过来,见我一问三不知,不知又要生出多少烦恼来。”

    霍冲静默了半晌,环在沈思腰间的手又紧了紧,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门外一迭声地叫霍礼。

    沈思被惊得不轻,他们两这般亲昵的模样,若是被个下人瞧见了,日后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呢。这般想着,便拼了命的想挣开霍冲的钳制,却都被霍冲无声地镇压了。

    眼见着霍礼走入西花厅中,向霍冲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爷有什么吩咐时。沈思还被压制着动弹不得半分,直臊得不行,索性将整个人都埋在霍冲的怀中,闷不作声。

    霍冲轻抚了抚沈思的肩背,对着霍礼施了个眼色,“把桌上这几本帐簿册子上的帐目一条一条地念给我与夫人听。”

    霍礼目不斜视地从书桌上拾起一本帐簿册子,朗声念诵。

    沈思看了半日帐目,正觉得双目酸涩,头脑昏沉,此时声从耳入,神思竟清明了许多,竟比方才自己翻看更快上几份。

    沈思正听得入神,霍冲却突然垂首凑至沈思耳边低声笑道,“你如今倒是越发进宜了,当年我抱着你共乘一骑,游了半个京城,也没见你臊成今天这个样子。”

    沈思闻言一怔,便也想起那段过往来。那时候霍冲刚从鹰愁谷大败北齐而归,满京城的男男女女扶老携幼,都来看他们的少年将军,一时间万人空巷。霍冲原就生得俊朗,又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玄衣白马,很是风\\流。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姑娘胆子大,便将手中的花束径直向霍冲抛去。哪知道霍冲接了花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冲着那姑娘微微一笑,弄得满大街的丫头小姐们群情激动,争先恐后地有样学样。一时间鲜花,瓜果,钗环巾帕纷纷往霍冲身上招呼。

    那时候沈思刚嫁给霍冲没多久,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伏在马背上直气得两眼昏花,只觉得这全京城女人们的面目都扭曲狰狞了起来,于是顺手在囊中抓起一把冬青树叶,使了一个摘花飞叶手满天价地飞去,一时间花果布品碎成千片万片在霍冲周遭纷纷扬扬地落下,沈思还嫌不解恨,再抓起一把树叶就要往人群中招呼。

    这时候霍冲突然一个旋身从马背上跃起,稳稳地落在沈思身后,一只手按住了沈思正欲当街行凶的手,另一只手一甩缰绳,轻喝了一声,带着沈思在众人的围观中纵马疾驰而去。那时候沈思心中正恼,少不得一番挣扎,扭动之间她头上的纱幕被风卷走,从此在金陵城中艳帜高悬,妒名远播。

    见沈思闷在怀中半晌没有作声,霍冲突然玩心大起,腾出一只手来,拨弄着沈思的发髻。沈思今天梳了一个随云髻,发髻蓬蓬松松的垂在一侧,用两只描金点翠小流苏顶簪固定,两侧各点缀了一只翠玉蜻蜓压鬓。霍冲先将两只翠玉蜻蜓取下握在掌心,见沈思仍未发觉,索性将两只顶簪依次拔下。原本蓬松的发髻顿时摇摇欲坠了起来。

    “好了,不用念了,余下的我明日再看吧。”霍冲正自得意间,沈思却冷不丁地寻了个空隙,从霍冲怀中挣脱,站起身来吩咐霍礼停下。

    霍礼忙住了口,侍立一边。再看沈思头上的发髻,没了顶簪的固定,早已土崩瓦解,加上方才站起身来时动作太大,此时长发已丝丝缕缕地垂落腰间。沈思执起一缕发丝,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又一脸疑惑地看向霍冲,霍冲早将两只簪子藏在袖中,此时正若无其事地搅着炉上的银耳莲子汤。

    沈思的目光落在霍冲身上时,突然展眉一笑,然后将长发握在手中,一溜小跑地出了厅堂。

    沈思的反应让霍冲很是纳闷,他抬脸看了看霍礼,谁知一向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霍礼竟也忍俊不禁了起来。

    霍冲下意识地垂头看了看,瞬间傻了眼。他今日因不出门,又贪着舒适,只在大氅下罩了一件白色锦棉墨蓝色掐牙的直裰。方才抱着沈思时只顾着怕她冷,竟没有留意她的手上沾了一些墨汁,她本就是个不安份的,看着乖巧柔顺,只方才一愣神的功夫,便已用手指在他的前襟上绘上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猪脑袋。

    “快滚快滚。”见霍礼在一边憋笑憋得辛苦,霍冲不耐烦地挥手。霍礼闻言如蒙大赦般的窜出门外。

    霍冲猴在小茶炉子前的椅子上,将炉上的羹汤搅得沸沸扬扬,想起沈思方才溜出厅堂的模样,便不由地又在心中咬牙切齿了一番。这般思来想去了一阵子,竟有一丝笑意从霍冲的眼眸深处浮现,最后在唇边慢慢绽放,灿若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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