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14侯爷与夫人是神仙眷侣
前两日宫里赏了些上用的雀舌,趁着难得的晴日,南歌忙从桃树根下掘出旧年蠲的雨水,在念月轩的院子里生起了小茶炉子。
夫人曾教过“添炉烹雀舌”是极风雅的事情,只可惜桃花已过了花期,整个院子里也没个艳丽些的颜色,忒单调了些。南歌寻思着,再过些日子,便让人把夫人卧房里的窗纱换成明红色的霞影纱。
茶水三沸,南歌撇去浮沫,将茶汤舀入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中,用茶托捧着,送上二楼沈思的卧房。
一进门便看见沈思斜对着门坐在厅堂的桌边,面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几本帐簿,眉头紧锁。
南歌最惯察言观色,此时见沈思脸色不善,只得默不作声地将茶奉上,沈思下意识地接过,略沾了沾唇边儿就放下了,回过头来见是南歌站在身边,脸色稍霁,却也不似往常般调笑,沉着声音吩咐道,“你去看看候爷今日有没有出府?”
南歌垂首恭敬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刚刚路过思月阁,仿佛看见候爷在院中练剑。”
沈思微微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帐簿,道,“把这几本帐簿带上,我去见候爷。”
话音未毕,沈思已站起身来,匆匆向门外走去,南歌不知出了什么事,亦不敢怠慢,忙收拾起桌上的帐簿,追着沈思出门。
从念月轩到思月阁隔了半个镜雨湖,湖畔的景致以春夏秋冬四季错落分布,念月轩的桃花,翠烟亭的烟柳,彤云馆的枫叶,再到思月阁的松柏,沈思一路走来,步履轻疾,一直行至彤云馆近旁时,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原是彤云馆两个管洒扫的婢女正站在院门外闲聊,沈思耳力敏锐,只言片语传入耳际,便觉着心中不悦。
沈思转过身来,看见南歌正一路小跑地追上来,便顺势从她手中接过帐本,道,“我自去思月阁,你去吩咐府中上下,甘露寺的事,不许再有议论,违者重罚。”
南歌气喘吁吁地刚回过神来,却见沈思已自顾自地走远了,不由地摇头苦叹,夫人最近的气性大得很,这一府的下人又要小心了。
刚踏入思月阁的院门,便觉得一股霸道的剑气扑面而来,沈思微微侧身,避开剑的锋芒,一抬眼,正迎上霍冲一双狭长的凤目中闪烁不定的笑意。
三尺龙泉在霍冲手中如银似水般地飞舞,剑气中笼罩着一只色彩明艳的雀儿,那雀儿在剑气中拼命地扑楞着翅膀,想要冲破这无形的牢笼,却徒劳地只能在沈思眼前环绕,绕得沈思眼花缭乱。
沈思忍无可忍,暗暗记下霍冲剑招的走向,抬手探入剑气之中,一把捉住了那只雀儿,将它带出牢笼,挥手纵入空中。
剑气消散,霍冲颇觉无趣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龙泉剑随意丢在脚边,从霍礼手中接过湿巾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夫人怎么来了?”
沈思见霍冲穿一件窄袖束腰墨色滚云边长袍,长袍的下摆撩起了,随意掖在腰间,越发显得猿臂蜂腰,不禁笑道,“听说候爷今日里勤勉,特地跑来见识一下。”
霍冲闻言轻笑出声,搀着沈思在一边的石墩上坐下,“听闻夫人近日里倒是懒怠了许多,连身边的人犯了错,还要房妈妈提点着。”
“就是怕房妈妈日后到母亲面前告状,近日里赶紧把彩云庄的帐簿拿出来晒晒。”沈思笑着从霍礼手中接过茶碗奉与霍冲,顺手翻开手边的帐簿推至霍冲面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甘露寺出事前,和彩云庄有两笔交易,我看着不妥,特来请候爷示下。”
霍冲见沈思说得郑重,忙从沈思手中接过帐簿,凝神细看。
两月前太后娘娘盘桓于甘露寺进香时,甘露寺的禅房走了水,险些害了太后娘娘的性命,事后太后娘娘震怒,下旨将甘露寺上下一干人等全都锁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中,如今尚未有定论。
而彩云庄的帐簿中写得明白,甘露寺在接驾之前曾在彩云庄中购置过大量用作chuang褥帐幔的棉布,并委托彩云庄的裁缝修补过一件佛衣。
霍冲合上帐簿,思索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沈思问道,“我记得彩云庄进出货时都会留有布料小样,以待日后查验,你可让人去看过了。”
“嗯,妾身已吩咐孟管事去查了,”沈思点了点头,沉吟道,“妾身是怕有些有心人偏不来查这彩云庄,只把这嫌疑留在咱们头上,让人嚼舌记恨。”
霍冲见沈思交握着双手低眉沉吟,露出发间一朵浅紫色鸢尾,含羞带怯地瑟瑟抖动着,与往日里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不禁屈指在沈思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道,“傻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
沈思骤然吃痛,捂着额头,没好气地抬眼,正要噎霍冲几句,却见霍乐急匆匆地进了院子,对着霍冲打了个千儿,道,“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里候着,说是皇上有口谕给候爷和夫人。”
沈思斜着脑袋看了霍冲一眼,见霍冲被败了兴致,正神情恹恹,爱搭不理地摆弄着手中的茶盅盖子,只好自己开口问了一句,“唔?来得是哪位公公?”
“回夫人的话,是常来咱府上的陈公公。”
这厢霍乐话音未落,霍冲已颇不耐烦地将沈思一把拽起了,拖着手大步流星地向院外走去,“管他是陈公公还是李公公,就是君念他亲自来,咱们也不怕他。”
见霍家两口子手拉着手走进前厅,陈公公忙丢了茶碗,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尖着嗓子笑道,“怪道咱家每次见都觉着夫人比上次又年轻漂亮了许多,原是有候爷这般一刻不离地捧在手心里宠着呢。要不世人怎么都说是神仙眷侣呢,似候爷与夫人这般鹣鲽情深的,岂不就是神仙了,那夫人可不就是九天神女了。”
沈思面上微窘,忙将霍冲握着的手抽出,嗔道,“刚刚给公公奉茶的是谁?也不知在公公的茶碗里调了多少花蜜?“
霍冲知道沈思其实最爱别人夸她貌美,陈公公此番马屁拍得他心里很是受用,便对着陈公公点头笑道,“前些日子铺子里收了幅米芾的真迹,我与夫人都不好此道,待会儿让霍礼取来送予公公赏玩吧。”
陈公公千恩万谢地受了,心里头暗暗发笑,镇远候手头上向来散漫,又对夫人千依百顺,所以只要把候夫人哄顺心了,候爷的赏赐绝不会少。近来多有传闻说镇远候夫妻之间有些龃龉,今日看来多半是以讹传讹了。
“陈公公不是有圣上的口谕吗?可别误了正事。”霍冲见陈公公眉开眼笑了好半天,知道他在心中编排些什么,微微有些尴尬,摸着鼻子提醒了一句。
“哟,可不是么,真是该打,”陈公公笑着往自己的脸颊上轻拍了一下,正了正襟领,立在厅堂的上首,唱道,“上谕。”
霍冲携着沈思伏首跪下听宣。
“说予镇远候及夫人知道,朕拟近日里册封太后义女为昌平郡主,已着钦天监勘定吉日吉时。朕思忖与尔等皇亲久未相见,何不就此一聚,也是亲戚的情份?遂于明日巳时,赐宴凤仪台。钦此。”
叩首毕,霍冲扶着沈思站起身来,沈思对着陈公公比了个手势,邀陈公公在侧首坐下,命人重新奉上茶水,笑道,“这位昌平郡主可便是上次在甘露寺的大火中救过太后娘娘性命的那位。”
“回夫人的话,”陈公公就着新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对着沈思欠身道,“可不就是那位,说起来这位郡主娘娘倒不简单,虽说是太后娘娘从宫外带回来的,可难得各宫里礼仪周全,若不是背后有人提点着,便是原本就是个身份金贵的主儿。”
陈公公见沈思正若有所思地捏着茶碗盖子,撩拨着茶汤中的几片浮叶。心中突然一亮,不禁脱口而出,“不说真不觉得,这位郡主娘娘眉眼间倒与夫人有几份相似。”
霍冲闻言险些喷出口中的茶汤,沈思心眼小,又最恨别人与她长得像,记得有一次,他与沈思一起去醉仙居吃水晶肘子,店小二顺口说了句沈思长得真像他弟媳妇,被沈思记恨了许久,每每让人去给那店小二找些麻烦。虽说这些年来,沈思行动端着,绷出一副宽容温和的样子,可这几日霍冲眼瞅着自家媳妇有些绷不住就要原形毕露的模样,估摸着陈公公今日怕是要不好。
霍冲忙向陈公公施了个眼色,沉着声音道,“公公说笑了,夫人怎么能和郡主娘娘相提并论,这话公公以后莫要再提,白白招惹是非。”
陈公公自知失言,偷瞄了沈思一眼,又干笑了两声掩饰过去,可巧见霍礼正捧着书轴进门,陈公公眼见着沈思一个眼风轻飘飘地在霍礼身上扫过,忙不迭地起身接过书轴,看也不看便掖入袖中,拱手称辞,然后逃也似地奔出前厅,生怕煮熟的鸭子被沈思半途截了胡。
霍冲也不深留,让霍礼好生送出门去,便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碗,细细地抿了一口,皱眉道,“这是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赏的雀舌?白白便宜了那老阉货。”
沈思眯着眼睛对着霍冲看了半晌,突然屈起一只纤纤玉指支在下巴上,笑得倾国倾城,“候爷,妾身不知,这昌平郡主可是候爷的旧相识?”
霍冲闻言恍然大悟,陈公公得以顺利逃脱,原来是沈思想岔了地方。霍冲装作意犹未尽地又灌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应道,“哪里是旧相识,根本就是红颜知己。”
话音未落,只见沈思袖中金光一闪,霍冲手中的茶碗应声而碎。
霍冲垂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碎片,心有余悸地长吁了一口气,原先还不过是摘花飞叶,如今一上来便是要人命的流云,夫人她老人家真是脾气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