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12韩太后她最不喜欢沈思
清晨,一乘墨蓝色的八抬软轿,晃悠悠地绕上了摄山的盘山道。
轿中侧首坐着位女子,女子穿一件湖蓝色的对襟罗裳,斜倚在窗边的小靠枕上,手抚软帘,饶有兴致地向窗外张望。
摄山上多种枫树,此时尚是盛夏,枫树叶郁郁青青,映衬着随轿宫女们的桃红色比甲,越发明艳动人。
女子再向远处看去,忽见枫树林中有人影隐约可见,不禁皱起了眉头。
“丽妃在看什么?”坐在上首的中年贵妇闭着双目,沉着声音问了一句。
丽妃转过身来,露出纯白色襦裙下摆处绣着的一丛幽兰,“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是在看这摄山上的枫叶,想着若是再晚三两月出来,岂不更好?”
太后睁开眼睛看向丽妃,心中暗赞,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她果然是能担得起这个丽字的。
这丽妃如今圣宠正浓,她偏在此时带她出宫,便是存心想要分她的宠,不想这丫头没有半点怨怼,一路上可着心的陪她说笑,竟也是个明白人。想到这一层,太后的脸上多了几分慈爱,笑道“可怜见的,想是成日价地在宫中闷坏了,在宫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丽妃不好意思地垂头坐好,可这般规矩了没多久,便管不住双眼又想往窗外瞟。
“想看就看吧,年轻人看什么都新鲜也是有的,不像哀家年纪大了,无趣地很。”太后看见丽妃的模样儿觉得好笑,此时既然不在宫内,便乐得给她个恩典。
“太后娘娘您是见多识广,不像臣妾这般眼皮子浅。”丽妃立时眉开眼笑了起来,她忙向太后欠了欠身,拨开软帘,又向窗外看去。
刚转过脸去,丽妃便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心细如发,又是个穷根问底的性子,此时仍在思索着方才在枫树林中看见的人影。
这时候有一个卖货郎挑着扁担从山上下来,正好与丽妃打了个照面,这卖货郎好生面熟,丽妃一惊,心中便豁然开朗了起来,是了,此次她与太后虽是微服出巡,但少不得要有内卫暗中护持着的。刚刚的人影与卖货郎定是内卫无疑了。
丽妃心中一松,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出了会神,一错眼的功夫,正看见一个随轿的宫女,抬手屈指搔了搔发根,随即一枚小珠钗从她的头顶落在了地上。那个宫女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掉了东西,依旧随着轿夫的步伐快步向前走着。
丽妃在心中犹豫了片刻,正不知此时提醒会否有失\\身份,突然听见隐约有几声喝止和求饶的声音从轿后传来。
丽妃悄悄地看向太后,太后仍旧闭目养神,只是顺手执起旁边槌子敲了一下轿中的铜钹。
软轿稳稳地停住了,片刻的功夫,只听有人在轿外回道,“是个姑娘着急着要捡丫头们身上掉下的珠钗,被逮了个正着,正不知要如何发落。”
半晌不见太后言语,丽妃大着胆子回了一句,“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要不臣妾过去看看?”
“嗯,去吧。”
丽妃戴上纱幕,走出软轿。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内卫架着,单薄孱弱地仿佛树杈上当风抖动的枯叶。
丽妃扶着宫女的手又走近了一些,只见那姑娘满是泥垢的双脚拘促不安地来回搓动着,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眸子黑漆晶亮,毫无畏惧地四下里打量着。
这双眼睛似乎在哪儿见过?丽妃神色不动,只从内卫手中接过那枚珠钗,转身对着随轿的宫女们问道,“这是谁的?”
一名鹅蛋脸儿的宫女急急的跑来,屈膝道,“是奴婢的。”
丽妃点了点头,将珠钗掖入袖中,侧过脸去对着身边的内卫低声吩咐道,“收拾干净了,送到甘露寺来。”
丽妃转身上轿,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位姑娘,嘴角掠过一丝轻笑,那双眸子生得真好,只是于她而言,这究竟是福还是祸,便说不准了。
“说予太后娘娘知道,臣妾瞅着是位老实人家的姑娘,怕是穷极了,才会巴巴儿地捡宫女们掉的珠钗,”丽妃掀开轿帘,笑道,“臣妾已吩咐待会儿把人送到甘露寺来给太后娘娘回话。”
“既是如此,你随意打发了便罢了,何苦又要节外生枝?”太后斜觑了丽妃一眼,声音中略有些不悦。
丽妃凑身在太后脚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柔声道,“说来也是奇怪,臣妾看那姑娘倒觉得很像一个人?”
“嗯,像谁?”太后面色不动,声音波澜不惊。
“眉眼间倒有些像镇远候的夫人。”丽妃仰起脸来笑嘻嘻地回道。
“沈思?”太后的目光一亮。
她最不喜欢她,还记得当年,那丫头总爱穿一身明红色的衫裙,在她面前脆生生叫一声贵妃娘娘万安,抬起脸来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可落在她眼里,分明就是形容自己是妾室,穿不了明红。
偏偏唯一的儿子爱她,只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便将十里碧水种满莲花,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唤着的也是她的乳名。那时候她几次三番想把她指给年老好/色的勋亲为妾,可那丫头命好,太皇太后护得周全,嫁到霍家后,夫君的仕途更是顺风顺水,如今虽解了兵权,可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威望,仍让皇家忌惮三分。
每想到这一层,她便狠不能生生咬碎一口银牙。
太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深深的吸入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吐出,她如今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又何苦跟个小姑娘这般较真。
“沈思那丫头在太皇太后身边养了几年,夫家又显赫,身份可金贵的很。”太后略抬了抬眼皮,语气颇为不屑。
丽妃是个有眼色的,她贴心地为太后捏了捏腿脚,笑道,“那就难怪了,沾了咱皇家的贵气,哪有不金贵的。”
太后轻轻地拈动着佛珠,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幽幽的开口,“哀家记得你的闺名唤作满月?”
“臣妾的贱名劳太后娘娘记着了。”丽妃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笑着应声。
“原是你这闺名起的好,难怪皇上宠你。”太后的眼风在丽妃的脸上轻轻扫过,然后悠然地合上双目,脸上一派仿佛窥破天机般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