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10夫人从来心恨手辣
连日里阴雨,连骨子里都仿佛浸染上了湿气,加上小腹上的寒气不绝如缕地传来,沈思整日里拥着薄被躺在chuang上翻看闲书,几日下来越发懒怠得手都不愿多抬一下。
这一日眼见着烛火从明到暗,方觉得口渴难耐。一迭声地叫南歌,却半晌不见回应,沈思这才想起,早起时南歌就被自己使唤去大厨房里取薏麦,大厨房的管事与南歌一向不对付,怕是有一番难缠。
沈思放下手中的书,撑起上身,靠坐在chuang上,对着窗外又喊了几声青鸾,却仍没人应声。
今日倒是奇了,沈思心中暗自发笑,怕是她近日里好性儿的很,倒纵得一众下人越发无法无天了。
这般想着,倒给沈思解了乏,她翻身下chuang,从暖笼里取出温水,倒上一盅润了润口。这时候候府里的管事房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请夫人示下。”
房妈妈是原霍府的管事,霍老爷子致仕回乡后,霍老夫人虑着沈思年轻不服众,特地留下了几个得力的老人帮衬着,房妈妈便是其中之一。
房妈妈做事细致周到,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事,并不会特特地赶来念月轩烦扰沈思,沈思不敢怠慢,忙吩咐道,“房妈妈请进来回话。”
房妈妈推门而入,见沈思正端坐在桌前,便低头回道,“夫人,甘露寺的姑子寂远来拜会夫人。”
“寂远?”沈思蹙眉想了想,甘露寺是有这么一位姑子,往年她与霍冲在甘露寺游玩时曾与她参过禅,只是这般泛泛之交,倒也不值特特拜会一趟,“若是来取香火银子,房妈妈按府里姑子们的份例多添补些也就是了。”
“若是为香火银子,倒也不用劳烦夫人了,寂远只说有事请夫人帮忙,又不肯说是什么事儿,奴婢哄了半晌方才露了口风,”房妈妈上前一步,凑近沈思耳边,低声道,“原是为了下月太后娘娘去甘露寺上香的事儿。”
“是甘露寺?”沈思微微一惊,随即便回过神来,笑道,“皇家的人一向都是去净居寺,这般泼天的恩典,对甘露寺怕是头一遭,也难怪她会担心。”
沈思转了转眸子,端起茶盅看了看,便又放下了,转脸对房妈妈道,“你只跟寂远师太说,让她安心,只在这两日宫里自会有人交代她进退礼仪,她若就去了便罢,若是还要见我,便告诉她我今儿个一得空便去见她。”
“是,奴婢这就去办,”房妈妈极有眼色,知道沈思要喝水,又执了暖壶,为沈思续上,“奴婢说句多嘴的话,夫人身边这些大丫头们也实在没个章法,夫人如此金贵的身子,此时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沈思喝了口水,笑道,“让房妈妈见笑了,南歌是我使唤出去了,青鸾那丫头今早上倒是当真没有见到,我心里也正纳闷着呢。”
房妈妈此时正站在沈思身后为沈思揉着肩颈,听沈思这么说,忙回道,“才进门时看见青鸾那丫头像是去了夫人的小厨房,奴婢这就去寻她过来。”
“罢了,听候爷前两日念叨着想吃松瓤鹅油卷,左右无事,我便去趟小厨房,顺便看看青鸾那丫头在忙些什么。”沈思丢下茶盅,站起身来。房妈妈见沈思身边的大丫头都不在,不敢在此时告退,便扶着沈思的手臂,一起往小厨房行去。
小厨房的门虚掩着,房妈妈正要将门推开,却听屋内传来一个嬉笑的男声,“青鸾姐姐,你便赏我一口吧。”
房妈妈脸色微变,正要高声训斥,却被沈思用眼神制止。
房妈妈心中微讪,心道哪有主人听奴婢墙根的事儿,但见沈思神色沉静,无半点尴尬,只得陪在一边听着屋内的动静。
“赏你一口倒也无妨,我正好有事儿问你,你若答得好,我便都赏了你也是有的。”
房妈妈心想,素日里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青鸾虽是才进房的,但行事却沉稳老练,比常在夫人身边的南歌还得用一些,今日看来竟也是个轻佻的。
房妈妈心中也好奇,青鸾要问些什么,便再侧耳细听。
“姐姐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话儿也是我替夫人问的,”青鸾顿了顿,笑道,“这些日子,候爷告病在家,却终日里不见人,你是候爷的马倌儿,定是知晓候爷早出晚归都去了哪儿。”
房妈妈一听,心道不好,青鸾这般问法,意图太过明显。候爷生得风\\流,又是少年英雄,金陵城里的小姐丫头们没少惦记着,偏偏夫人又是个善妒的,若是别的事儿还好说,只在这件事上从来心狠手辣。横竖无论夫人做了多出格的事儿,自有候爷去善后。想当年便是名动金陵的月华夫人落在夫人手里也一样死无全尸。
房妈妈偷偷去看沈思的脸,只见沈思低垂着眼睑,神色晦暗不明,偏偏屋里那两位还在不知死活地嚼着舌根。
“姐姐这事儿,问我便算是问着了,候爷每天一早上起来便去北市乔老儿的馄饨摊,晚上在秦淮畔的得月楼待到子时方才回府。”
房妈妈想了想,方才省得,这是马倌儿霍御的声音。
“呸,”青鸾闻言轻啐了一口,“候府里什么样的吃食没有,候爷会巴巴儿的往北市跑,何况候爷也不是个流连秦楼楚馆的人,可见你是扯谎。”
“姐姐这便不懂了,夫人虽是个绝色,可男人哪有不贪花惹草的,”霍御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道,“我可听说了,候爷去馄饨摊和得月楼,都是为了见秦淮河的花魁娘子杜月娘。”
房妈妈闻言心中大骇,这种内宅阴私,她若是知晓了,日后在候府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心中暗暗掂量,不能再让这两人往下说了,便是拼着夫人责怪自作主张,也是有限的。
房妈妈将心一横,猛地将门推开,对着屋内高声训斥道,“谁借了你们那么大的胆子,敢私下里议论主人是非,候爷的清白名声,岂是你们这些没脸的人可以随意败坏的。”
霍御与青鸾听到房妈妈的声音已是大惊,转头又看见沈思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更无异于五雷轰顶,青鸾先反应过来,连忙伏首跪下,“夫人,奴婢在夫人身边侍候已有数月,可是候爷来念月轩的次数屈指可数,奴婢为夫人委屈,也是一时好奇,才会为夫人打听候爷的去向,万望夫人看在奴婢平日里小心侍候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不敢了。”
霍御跟在青鸾身后跪下,心中不免惶恐紧张,却又不像青鸾那般巧言善辩,只能不停地称罪求饶。
沈思仿佛没看见地上跪着的二人,扶着房妈妈的手,径直走到桌边的杌子上坐下,低垂着眼睑一层一层地理着衣袖上的摺子。
见主子这般一言不发,跪在地上的二人更加惴惴不安,原本还在不停为自己辩解的青鸾此时也噤了声,只默默地垂首啜泣。
如此静默了半晌,沈思方才撑起上额,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霍御,“你……”
见沈思拧起了眉头,房妈妈连忙接口道,“这是候爷的马倌儿,唤作霍御。”
沈思点了点头,“你自去孟管事那里领二十板子,再告诉孟管事我革了你两月银米。”
这处罚倒不算重,霍御松了口气连忙应声,却不敢起身,仍旧跪着。
沈思皱着眉头看了房妈妈一眼,房妈妈会意,对着霍御斥道,“夫人仁厚,你还不快滚,念月轩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久待的?”
霍御闻言,连忙磕头谢恩,溜出门外。
屋内少了一人,青鸾的啜泣声听来便越发让人心烦意乱,沈思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能再跟在我身边了,房妈妈,带她去杂役房吧。”
青鸾一听,心中万分不服,膝行至沈思身边,拉住沈思的袖子,“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惹夫人生气,夫人要打要骂,奴婢都没有怨言,但千万请夫人看在我娘的面上,不要赶奴婢走啊。”
沈思轻轻甩开袖子,脸上露出些许倦怠,“房妈妈,你跟她说说吧,我倦了,你料理完了,到我房里去一趟。”
沈思推门而出,门内房妈妈的训斥声与青鸾的哭声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沈思坐在铜镜前,下意识地拉开妆奁,捡出那枚翡翠耳饰,将耳饰下缀着的玉珠拈在两指之间轻轻地转动着。
想起方才霍御的话,沈思心乱如麻,这几日的事情,结网一般丝丝扣扣地串联起来。前几日霍冲说他遇见过君念,莫不是在得月楼遇见的?杜月娘是君念的人?或者就是内卫也未可知。太后下月去甘露寺上香,是否会有关联?今日怕是还得亲自去见见甘露寺的姑子才是。沈思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被分割成无数的碎片,任她绞尽脑汁,也理不出丝毫头绪来。
这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沈思扭头去看,只见南歌提着个小红木食盒,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
看见南歌,沈思觉得心头稍松,对着南歌手中的食盒努了努嘴,笑道,“哟,这次的事儿办得倒是利落,看这样子,连粥都煮好了?”
南歌将食盒往桌上一丢,没好气道“这是你家相公天没亮就起来熬的,能不能吃我可管不着了。”
“候爷亲自做的?”沈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忙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食盒中放着一只通透白润的玉碗,碗中的红豆粥与薏麦粥红白相间隔成八卦的形状。薏麦粥上点着半枚红殷殷的樱桃,红豆粥上缀着半片白润润的荔枝,看起来小巧别致,令人胃口大开。
“啧啧,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这薏麦是要与红豆一起煮才能中和寒性的,候爷这样子的制法,这粥怕是也不能温补了。”南歌依旧不遗余力地往沈思耳边吹着风凉话。
沈思自是不理会南歌的危言耸听,她笑着将玉碗从食盒中端出,取下挂在碗边上的白玉小勺,舀了一口,送至口中,顿觉软糯爽滑,满口香甜,霍冲熬制这碗吃食怕是要费上不少功夫。
“哎呀呀,您还真敢吃啊。”南歌一边大惊小怪地叫着,一边凑近沈思耳边,笑道,“我可听大厨房的管事说了,候爷几乎每月都会亲自去大厨房里熬薏麦红豆粥,熬好了,便只在大厨房里放着,也没人敢动,全都白白放坏了。若不是今日我今日去厨房里砸抢,咱们可还被蒙在鼓里呢。”
“多事。”沈思嗔了一句,这才抓住南歌的话柄,不禁皱了皱眉头,“你又去大厨房里砸抢?”
“没有没有,我是刚要砸抢,就在蒸笼里找到了这碗粥,连忙趁热端来给夫人。”南歌见说漏了嘴,忙不迭地补救。
沈思微微一笑,只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丫头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便不再理会,只是专心致志地喝粥。这白玉碗看深实浅,不一会儿的功夫,粥便见了底。
沈思意犹未尽地将碗端起,食指恰好触着碗底,这才觉察到碗底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
沈思忙将玉碗擎起,抬眼向碗底看去,原来玉碗底下还扣着一枚羊脂玉片。
沈思抬手将玉片抠下,托在掌心中看去,只见玉片上用浅碧色的小篆刻着两句诗“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尤旦暮。”
沈思将玉片攥在手中,玉片触手温润,暖意顺着掌心的经络丝丝缕缕地传来,很是舒适。
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看见南歌笑得暖昧,沈思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突然想起方才刚打发了青鸾,心中有些唏嘘,便对着南歌勾了勾手指,道,“待会儿,你去趟杂役房,给青鸾送点东西,顺便陪她说道说道。”
南歌方才进院门时便听门房的妈妈说起过青鸾的事情,此时听沈思提起,不禁摇了摇头,笑道,“今儿个到是奇了,以前为这事儿也不知杀伐决断了多少,如今夫人怎么心软了?”
“当初在鹰愁谷,若非青鸾的娘亲,我也活不到今天。这份恩情,我不得不报,”沈思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丈青,揭开香炉盖子,拨了拨尚未燃尽的碎香,又道,“让她在杂役房里想想明白,日后在我身边行事也有个避讳,别稀里糊涂地把小命给送了。”
沈思抬眼向门外瞟了一眼,正好看见房妈妈在门口徘徊犹豫着,便笑道,“是房妈妈吧,快进来。”
房妈妈转进门内,向沈思福了福身,道,“奴婢来听夫人吩咐?”
“原本是有吩咐,但这会子没了,”沈思心情不错,说话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哦,是了,帮我向寂远师太告个罪,只说我今儿个实在不得空,改日里我亲自到甘露寺拜会。”
房妈妈应声出门,心道夫人方才还面色阴沉,山雨欲来,南歌回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哄得夫人这般高兴,这南歌倒不愧是夫人身边的头等大丫头,果然不可小觑。
“那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这时候镇远候府的头等大丫头正学着房妈妈模样恭谨地屈了屈膝,又对着沈思眨了眨眼睛。
沈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吩咐道,“去把我的追云牵来。”